劍鞘入手的剎那,陸淵只覺一股寒意順著掌心直沖識海,仿佛有無數(shù)根冰針扎進神魂深處。他沒松手,反而五指猛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像是要將這突如其來的侵蝕捏碎在掌中。
可金丹卻在此時猛地一顫。
裂痕自核心蔓延而出,如同蛛網(wǎng)爬過琉璃,每跳動一次,便有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強行擠入識海——
他看見自己一劍斬斷結(jié)丹強者頭顱,九厄劍上未染血,眼神卻冷得不像活人;他看見夜未央披著紅紗站在瑤池邊,他牽著她的手說“此生不入輪回”;他還看見姬青鸞跪在雪地里,捧著半截斷劍,而他轉(zhuǎn)身離去,連頭都沒回。
這些事,他從未做過。
這些話,他從未說過。
可記憶卻清晰得如同昨日烙印。
“不對……”陸淵咬牙,額頭青筋暴起,強行以道痕觀法反向追溯這些畫面的源頭。他不信什么宿命,更不信自己只是別人劇本里的提線木偶。既然握住了劍鞘,那就該由他來執(zhí)筆改寫。
指尖法則流轉(zhuǎn),順著劍鞘裂痕探入其內(nèi)。
剎那間,一幅畫面浮現(xiàn):星軌陣中,時間線如絲線般交錯纏繞,每隔一段時間,某條線上便亮起一點紅光,隨即整條線回滾、重置。畫面下方浮現(xiàn)出幾行小字——“情劫波動超標(biāo),啟動第9998次修正”“目標(biāo)覺醒進度延遲,回檔至南荒墜落前”。
陸淵瞳孔驟縮。
他看見自己在不同時間線中重復(fù)經(jīng)歷相同的節(jié)點:噬靈風(fēng)暴、拔劍斷魂、焚心煉魂……每一次,只要他接近真相,天道便以“情劫”為信號,悄然回滾時間,抹去關(guān)鍵記憶,再微調(diào)人物言行,讓他一步步走向預(yù)設(shè)的結(jié)局。
覺醒?執(zhí)劍人?
他冷笑一聲,聲音沙啞如銹鐵摩擦:“原來連‘覺醒’都是被安排好的橋段。”
話音未落,劍鞘表面裂痕忽然滲出黑霧,凝成一道人影,斜倚在虛空中,嘴角掛著玩世不恭的笑。
“你以為這是第幾次了?”墨九淵的虛影輕聲道,“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重置。每次你拿到劍鞘,都會說‘我是執(zhí)劍人’,然后信誓旦旦要斬斷輪回——可最后呢?還不是乖乖回到起點,重新演一遍?”
陸淵不答,反而將九厄劍橫于胸前,劍尖直指那虛影。
“你不是第一次見我握劍。”他低聲道,“也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
墨九淵一愣,隨即大笑:“有意思!你竟還記得這些細(xì)節(jié)?可記得又如何?你連自己活過幾世都數(shù)不清,憑什么覺得自己能跳出棋盤?”
陸淵沒理會,閉目凝神,催動時繭。
這一次,他不為預(yù)知未來,而是逆溯過去——他要找到那條未曾被篡改的原始時間線,找到真正的起點。
金丹隨之旋轉(zhuǎn),可這一次,竟是逆向而行。
識海劇震,夜未央與姬青鸞的記憶如潮水般對沖、交錯——他看見夜未央的紅裙上繡著姬青鸞的月紋,聽見姬青鸞撫琴時口中哼的是夜未央的七情劫咒。兩股情劫之力在他經(jīng)脈中沖撞,幾乎要將神魂撕成兩半。
“停!”陸淵怒吼,舌尖狠狠咬破,血腥味瞬間彌漫口中。痛覺如針,刺穿混亂,他借這痛錨定本我,不讓記憶徹底融合。
他反手引導(dǎo)七情劫火,不焚情,不滅念,而是點燃記憶坐標(biāo)——以夜未央的“愛”為燈,以姬青鸞的“守”為引,在十萬次輪回的記憶亂流中,尋找那最初的一瞬。
畫面閃動,碎片紛飛。
終于,他鎖定一段模糊影像——
少年陸淵倒在噬靈風(fēng)暴中,渾身是傷,意識將散。一只蒼白的手從黑暗中伸出,將一柄殘破的青銅劍塞入他掌心。那人袖口翻起,露出半枚蓮花印記,紋路清晰,正是君臨天獨有的標(biāo)志。
陸淵呼吸一滯。
原來連九厄劍的覺醒,都是被安排的?
那不是命運的饋贈,而是實驗的開端?
他猛地睜眼,怒意如火山噴發(fā),九厄劍脫手而出,直斬劍鞘:“若這一切都是假的,那我的痛,也是假的嗎!?”
劍鋒斬落,卻如斬虛空,無實質(zhì)反饋。
劍鞘紋絲不動,墨九淵的虛影依舊掛在半空,笑得愈發(fā)猖狂:“痛?當(dāng)然不是假的。可正因為痛是真的,你才更逃不掉——天道要的,就是你每一次掙扎、每一次心碎、每一次以為自己覺醒的瞬間。那些情緒,才是滋養(yǎng)輪回的養(yǎng)料。”
陸淵沉默。
他低頭看著手中劍鞘,又望向那虛影,忽然笑了。
不是譏諷,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荒誕的釋然。
“你說我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他輕聲道,“那你告訴我——每一次,我是不是都痛得想死?”
墨九淵笑容微滯。
“每一次,我是不是都咬著牙,把血咽回去,繼續(xù)往前走?”
虛影未答。
“那你還敢說,我是你們的棋子?”
話音落,九厄劍忽然嗡鳴,劍身浮現(xiàn)第三形態(tài)——時繭不再化作半炷香的未來,而是扭曲成一條灰白虛境,將他意識猛然吸入。
眼前一黑。
再睜眼時,他已置身于一片無邊無際的灰白空間。十萬次輪回的記憶如亂流環(huán)繞,卻在某一刻驟然凝固,匯成一條巨大鎖鏈,環(huán)環(huán)相扣,首尾相連,形成一個完美的閉環(huán)。
因果鏈環(huán)。
陸淵站在鏈環(huán)中央,抬頭望去,只見每一個節(jié)點都標(biāo)注著他的“關(guān)鍵抉擇”——拔劍、焚魂、握鞘、覺醒……甚至連他剛才說的那句“我是執(zhí)劍人”,都赫然在列。
“看到了嗎?”墨九淵的聲音從鏈環(huán)深處傳來,“你的每一次反抗,都在它的設(shè)計之內(nèi)。你以為你在打破循環(huán),其實你只是在完成它。”
陸淵不語,緩緩抬起九厄劍。
劍鋒指向鏈環(huán),卻未斬下。
他忽然閉眼,低語:“若這一切都是假的……那我的痛,也是假的嗎?”
話音落,心口猛然一刺。
不是幻覺,不是侵蝕,而是實實在在的痛——來自夜未央分娩時的天劫,來自姬青鸞焚身化星的訣別,來自葉孤鴻自爆時那句“劍在人在”。
這些痛,他親身經(jīng)歷過。
這些痛,他從未忘記。
他猛然睜眼,怒吼出聲,九厄劍狠狠斬向鏈環(huán)!
劍鋒未至,鏈環(huán)竟自行震顫,一道細(xì)微裂痕自節(jié)點處浮現(xiàn)。
剎那間,劍身浮現(xiàn)一行極小的字跡,如血寫就:
“痛覺即真實,悖者方為眼。”
陸淵盯著那行字,嘴角緩緩揚起。
就在此時,鏈環(huán)中央忽有黑霧翻涌,墨九淵的虛影再度浮現(xiàn),眼神卻不再戲謔,而是帶著一絲……驚懼?
“你……你竟真的撼動了它?”
陸淵不答,只將九厄劍橫于身前,劍尖直指那虛影。
“你說這是第9999次。”他聲音低沉,卻如雷滾過虛空,“那我問你——這一次,我斬的,是你,還是我自己?”
墨九淵張了張嘴,還未開口——
灰白空間驟然扭曲,因果鏈環(huán)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整條鎖鏈開始崩解、重組,最終化作一道通往未知深處的光門。
陸淵只覺一股巨力拉扯神魂,意識不受控制地被拖入其中。
最后一瞬,他聽見劍鞘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似曾相識,卻又陌生至極。
他的手仍緊握著九厄劍,劍身沾了血,正一滴滴落在光門前的虛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