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柄滑脫的剎那,陸淵的意識被一股無形之力猛地拽入虛空。
他沒墜落,也沒有漂浮,而是被撕成了無數碎片,每一縷神識都嵌進一條時間裂痕,像釘子楔入朽木。
眼前不是黑暗,也不是光,是無數條交錯的時間線在瘋狂扭動,像被狂風卷起的符紙,每一張上都寫著“陸淵”兩個字。
筑基那夜,他跪在陸家祠堂外,靈根殘缺的烙印燙得胸口發麻。
魔教地牢,他被七情劫反噬,夜未央的指尖劃過他眉心,血順著額角流進眼睛。
情劫劍域,姬青鸞撫琴,琴音如絲,纏住他最后一絲清明。
可這些記憶……不對。
祠堂的香爐本該是青銅的,此刻卻泛著冷鐵灰;夜未央的眼瞳本是赤紅如血,現在卻映出一道銀紋;姬青鸞遞來的琴譜,背面竟刻著三個小字——“乾元·監”。
陸淵想伸手去抓那張琴譜,指尖剛觸到碎片邊緣,時間線驟然扭曲。
那個跪在祠堂里的“他”猛地抬頭,雙目空洞,嘴唇開合:
“不要相信姬青鸞。”
下一瞬,魔教地牢里的“他”也轉過頭,七情劫的血絲從眼眶溢出,聲音低啞:
“別信她。”
情劫劍域中,持劍的“他”劍尖滴血,卻不是沖著敵人,而是指向琴臺上的女子,一字一頓:
“她……不可信。”
成百上千個“陸淵”在同一瞬開口,聲音層層疊加,如萬鼓齊擂,直轟識海。
陸淵的頭顱像是被鑿開,神魂寸寸崩裂。
他咬破舌尖,不是為了清醒,而是為了確認——痛,是真的。
血從嘴角淌下,不是幻覺。
他還活著,還站著,哪怕脊椎只剩最后一節劍骨撐著,也不能倒。
“我即悖道。”他低吼,殘存的劍骨在體內炸響,九厄劍雖不在手,卻于識海深處劃出一道裂痕,一道由無數悖逆法則凝成的符文緩緩浮現,如逆寫的天書,硬生生將那些重疊的聲音攔在外面。
符文一成,時間碎片稍稍凝滯。
就在這一瞬,他看見一處邊緣的裂痕中,姬青鸞背對天劫,長發被雷火卷起,卻仍將一縷琴音送入他耳中。那一道雷劫本該劈碎他的道基,卻被她以七情絲硬生生偏轉三寸。
“若她不可信,”陸淵冷笑,“為何每次輪回,她都在擋我的劫?”
話音落,時繭劍鞘在虛空中輕震,竟將那片碎片穩住半息。
就在這半息之間,陸淵瞥見碎片邊緣,一道極淡的劍痕掠過,形如斷刃,卻帶著熟悉的氣息——葬劍魂的印記。
葉孤鴻……也曾在某條時間線里,為他攔過命?
他來不及細想,時空亂流再度翻涌,所有碎片如潮水退去,又猛地撲回。
這一次,不是記憶,而是聲音。
一道蒼老、疲憊、仿佛跨越了十萬年的嘆息,從九厄劍深處傳來:
“從你拿起這把劍開始,就注定要經歷十萬次輪回。”
陸淵渾身一震。
初代閣主的殘念,第一次在他意識潰散時主動開口。
“每一次,你都覺醒九厄,逆天而行,打破血祭,逆轉命運。”那聲音低緩,卻字字如釘,“每一次,你都以為自己是主角,是變數,是劫眼。”
“可你從未贏過。”
“你只是程序里的一行代碼,被反復運行,直到完美。”
話音未落,無數黑點從時間裂痕中飛出,如蛾撲火,直撲陸淵的意識體。
那是天道碎片,帶著法則級的篡改之力,一旦附著,記憶、意志、身份,全都會被重寫。
陸淵想揮劍,可手中無劍。
想結印,經脈早已崩解。
他只剩一個念頭——
墨九淵最后那句話。
“這次換我來守住你的悖道。”
那個瘋子,那個惡念,那個本該恨他入骨的人,卻在消散前,把最后一點神魂化作屏障,護住了他心中最頑固的“逆”。
陸淵閉眼,將那縷善念從記憶深處抽出,不是作為力量,而是作為“錨”。
“我不是代碼。”他睜眼,瞳孔中銀河碎裂,血絲纏繞星軌,“我是那個……把程序撕了的人。”
天道碎片撞上善念屏障,如冰遇火,瞬間蒸發。
可就在此時,時繭劍鞘突然劇烈震顫,竟主動張開一道口子,將其中一塊碎片吞了進去。
陸淵一愣。
九厄劍……在吞噬天道碎片?
劍身微顫,仿佛回應。
而被吞噬的碎片中,畫面一閃而過——
君臨天跪在一座青銅宮殿前,額頭刻著“X-7”,頭頂懸浮著一道模糊身影,袍角繡著天機閣紋。
那不是初代閣主的面容。
那是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陸淵呼吸一滯。
十萬次輪回,他以為自己是實驗體,是棋子,是被選中的容器。
可若從一開始,真正的“初代”,就是他?
他張口欲言,時空亂流卻驟然收束。
所有時間線開始坍縮,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姬青鸞的身影在無數碎片中浮現,每一次都遞出琴譜,每一次指尖都微微發顫。
那些“陸淵”依舊在低語:“不要信她……不要信她……”
陸淵盯著那雙眼睛。
她為何顫抖?
她若真是監察者,為何不干脆抹殺他?
她若真是敵人,為何次次替他擋劫?
他忽然想起墨九淵消散前,指尖在他肩頭留下的那道紅痕。
極細,如絲,與七情絲同源。
一個荒誕的念頭炸開——
若姬青鸞不是敵人,也不是棋子……
若她,是另一條時間線里,沒能活到現在的夜未央?
念頭未落,九厄劍突然嗡鳴,劍脊裂痕中,一縷黑氣緩緩滲出,不是天道碎片,也不是記憶殘渣,而是一種更原始的東西——
時空的錯位本身。
那黑氣如活物,纏上陸淵的手腕,冰冷刺骨。
他低頭,看見自己掌心浮現出一道符文,與君臨天神魂中的逆轉符文同源,卻多了一筆——像是“葬”字的最后一劃,被人用劍硬生生補上。
時繭劍鞘震動得幾乎要碎裂,卻依舊死死咬住那道黑氣,一點一點,往劍身里拖。
陸淵笑了。
“原來你也會怕。”
他五指收緊,將那道符文按進胸口。
劇痛炸開的瞬間,他聽見初代殘念最后一次低語:
“還記得為何握劍嗎?”
他沒回答。
因為他正抬起手,朝著最近的一條時間線,狠狠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