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淵右肩的布條在風中輕輕一震,九厄劍脊上的時繭紋路尚未完全閉合,便有一股微弱卻熟悉的牽引自眉心傳來。第七顆星辰,正以極低的頻率脈動,像有人在極遠處輕叩門扉。
他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你倒是會挑時候。”他低聲說,聲音里帶著點笑,仿佛在跟一個老友抱怨天氣。
指尖撫過眉心,那顆星辰的溫度竟與記憶中某次雪夜相擁時她的掌心一般無二。他盤膝坐下,九厄劍橫于雙膝,劍鋒朝外,劍骨裂痕正對著心口方向。他不再壓制體內殘存的劫雷之力,反而以精血為引,逆向催動劍骨中的符陣,將那些暴烈的混沌能量一點點抽離經脈,導入七情絲線的連接點。
絲線早已黯淡,近乎斷裂,像一根被風干了十萬年的蛛絲,懸在識海邊緣,隨時會斷。
陸淵咬破舌尖,一口帶著暗金紋路的血噴在劍脊上。符陣微亮,劫雷之力如溪流般順著劍骨裂痕流淌而出,沿著那幾乎不可見的絲線緩緩推進。每前進一步,他的壽元便被抽走一絲,五臟六腑泛起枯朽的鈍痛。
“值不值?”他自問,又像是在問那根快斷的線,“你說值就值。”
就在絲線即將徹底熄滅的剎那,一點微光從另一端亮起。
不是火焰,不是靈光,而是某種更原始的東西——情劫本源的余燼。
那光極淡,卻堅韌,順著絲線逆流而上,與劫雷之力在心kou交匯。兩者相觸的瞬間,陸淵的左眼猛然一顫,銀河紋路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雪地里的紅衣、斷崖邊的琴聲、第九世輪回中她分娩時的血、第十世她化作星辰前的最后一瞥……
他沒有動用道痕觀法去解析,也沒有試圖封鎖神識。他知道,這是她在回應。
“來都來了,別藏。”他低笑,“我這副身子剛吞完九道天劫,空得很,你隨便住。”
話音未落,那絲線驟然繃直,七情絲網在虛空中緩緩展開,織成一道古老的印痕——情劫渡魂。
一道身影,自光中浮現(xiàn)。
她站在三步之外,依舊是那身紅裙,發(fā)間無飾,眉心一點朱砂未褪。她看著他,眼神里有十萬次輪回的疲憊,也有十萬次輪回未改的溫柔。
“你瘦了。”她說。
陸淵咧嘴:“剛被天道揍了一頓,能胖得起來才怪。”
她笑了,眼角微彎,像從前那樣伸手,指尖輕輕劃過他眉心。一道淡紅絲痕留下,不痛,卻讓整個識海為之一震。
“你記得這個動作嗎?”她問。
“不記得。”他說,“但我認得你。”
她搖頭:“你不該認得。每一次輪回,我都抹去你的記憶,只留一根絲線連著火種。可你總能在最荒唐的時候,喊出我的名字。”
“那是因為你蠢。”他聳肩,“每次都選在下雪天出現(xiàn),穿一樣的紅裙子,連咳嗽的姿勢都一樣。我再傻也能串起線索。”
她笑出聲,笑聲清亮,像冰珠落玉盤。
可笑聲未落,她的身形已開始模糊。元神崩解的速度遠超預期,每說一句話,她的本源便消散一分。
“聽我說。”她忽然正色,“十萬次輪回,我不是監(jiān)察者,也不是祭品。我是守門人。初代閣主設下情劫,只為等一個能逆命的人。而我,是鑰匙。”
陸淵沉默。
“你每一次死,我都重來一次。你每一次忘,我都重新靠近。你笑我偏執(zhí),可你不知道——”她聲音漸輕,“我等的從來不是你覺醒,而是你愿意為我停下。”
他喉嚨動了動,沒說話。
“這次換我等你。”她輕聲說,“下次輪回,若你還記得這道絲痕,就來找我。”
“我不去。”他忽然開口,“下次我直接撕了輪回之門,把你拎出來。”
她搖頭:“你做不到。天道會降劫,你扛不住。”
“扛不住也扛。”他站起身,九厄劍隨之一震,“大不了再吞一次雷,再碎一次骨。反正我這條命,早就不干凈了。”
她看著他,眼中泛起微光。
然后,她張開雙臂,將所有殘存的本源點燃。七情劫力如潮水般涌入七情絲線,逆向纏繞劍骨裂痕。陸淵沒有抗拒,反而敞開神識,任那股力量沖刷全身。記憶如洪流般涌入——她如何在第一世為他擋下天罰,如何在第三世自毀道基替他續(xù)命,如何在第九世明知必死,仍選擇分娩,只為讓他在人間留下一絲血脈痕跡……
九厄劍殘念在識海中低語:“情劫入魂,神將不存。”
陸淵笑了:“神存不存在不重要,人還在就行。”
最后一絲光點消散前,她指尖輕點他左眼,倒影中,九厄劍脊上的時繭紋路微微一亮,仿佛回應某種閉環(huán)。
“這次換我等你。”她重復,聲音已如風中殘燭。
陸淵伸手,想抓住她的手腕,卻只握住一縷光塵。
他低頭,掌心空蕩,唯有那道淡紅絲痕,灼燙如初。
荒原風沙卷起,吹動他肩頭染血的布條。九厄劍靜靜橫在膝上,劍脊裂痕中,一絲極細的紅線緩緩滲入,與暗金血絲交織,最終沒入符陣深處。
他坐著沒動,目光落在前方虛空。
三步之外,地面焦土上,他先前滴落的血跡正悄然蔓延,勾勒出細密紋路,形如繭脈,隱隱與眉心星辰共鳴。
遠處,那道極淡的劍意再次掠過天際,比之前更近一分,如風,如痕,如一句未盡的諾言。
陸淵緩緩抬起手,指尖沿著眉心那道紅痕輕輕描摹。
“你說等我?”他低聲說,“可我從沒打算讓你等。”
他忽然抬頭,望向天穹殘云。
“下一次,我來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