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音繚繞,檀香寧靜。
再睜眼時,姜灼已置身一座佛寺禪房里。
奇怪?這是哪里?
難不成是自己做鬼的時候壞事做多了,要被超度了?
滿臉迷茫的姜灼坐起身來揉揉眼睛,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再清醒些。
只是緊攥的手心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姜灼好奇地攤開手掌,發現掌心已經沒有了常年做粗活的留下的凍瘡和老繭,而是一張揉皺的簽詩。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姜灼顫抖著伸手撫上自己的面頰,也沒有找到那條令她生怖的粗糙傷痕。
姜灼驚訝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梳著雙髻的小侍女聽到簾中的動靜,立馬撲過來,抱住了姜灼,委屈得眼淚汪汪的。
“您要是有個好歹,我怎么向老爺交代。”
久違的稱呼和熟悉的面孔觸動了姜灼的的記憶。
姜灼想起來了,瓊花宴前夕,姜灼和自己的貼身侍女銅花曾往白馬寺求簽,舍棄車馬,步行上山,卻只得了一張云里霧里的簽,央了小沙彌解簽。
小沙彌卻笑著說,既然施主不知曉此簽的意思,那料想是時機未到。
一趟下來無功而返,性情急躁的姜灼中了暑,在寺院的禪房里休息了片刻。
[桃華夭夭灼其華,弱柳蘭心東風命。
相逢不識雙世緣,前生珠淚化碧荷。]
姜灼沉吟讀出簽詩的內容,比起前世得簽時的茫然,姜灼此刻更感覺這是對自己命運的判詞。
“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嘛,兜這么大圈子干什么?”看到這張語焉不詳的簽紙,銅花氣鼓鼓的,“小姐,這寺莫名其妙的,這簽也不可信,我們以后上別家求去!”
聽見銅花的埋怨,合著手的小沙彌從門外進來,笑著解釋道。
“我佛慈悲,以平等心待眾生,緣法未解,施主去哪家佛寺都一樣的。”
“你這個小和尚!你你你怎么偷聽人說話!”
氣急敗壞的銅花叉腰質問道,看起來卻有些心虛。
銅花自小陪姜灼一起長大,雖然性情急躁,但對姜灼忠心耿耿,就連姜家流放那夜,也是銅花以身拖住追兵,救下了姜灼。
如今重逢,姜灼只微笑著把銅花護在身后,開玩笑地向小沙彌調侃道。
“既然眾生平等,那小和尚你倒說說看這世間,為何有人聰慧有人愚笨,有人貌美有人無鹽,有人通達有人困頓?”
“師父說,我們中的有些人,是初次為人,因此格外笨拙些,有些人多世為人,因此世故精明,”小沙彌頓了頓,稚嫩的臉龐上露出了如大人般嚴肅的神情,“眾生之象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既然是凡塵表象,參破早晚又有何區別?”
小沙彌一語撞破姜灼心事。
姜灼略有錯愕。
但一本正經的小沙彌很快就被銅花彈了腦門。
“喲!還裝上大人了。”銅花很不以為意地打趣著,“上一世不是人的話,那還能是什么呢?”
姜灼也笑了。
“別的我不知道,但銅花你的話,上輩子一定是只小野貓,趕巧幫人清了家里鼠患,才有機會來當人的吧。”
“小姐精神恢復好了,就幫著外人來打趣我是吧,”銅花氣鼓鼓拿起桌上行囊,轉身向姜灼做了個鬼臉,“小姐的氣性比我大一千倍一萬倍!我上輩子若是野貓,小姐就是山中老虎,碰巧吃了個村里惡霸,才變成人吧。”
姜灼也起了興致,跟著追出去。
結果轉頭撞進了一個堅實的懷抱。
姜灼茫然抬起臉,對上的卻是熟悉的面容。
前世的恐懼幾乎在一瞬間占據了姜灼的身體。
慌亂之下,幾乎是出于本能,姜灼屈膝向前,朝眼前人行了一禮。
“……?”
謝觀瀾抬手扶住了姜灼,雖沒有言語,但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姑娘是認識我家公子嗎?”謝觀瀾身旁的小廝詢問道。
姜灼這才有些反應過來,現在的自己是從二品官員的嫡女,并不是侍妾,且如今的謝觀瀾身上也沒有官名,自己根本沒必要向他行禮。
“……是小女沖突公子了,給公子賠罪。”
姜灼只得給自己的失禮找了個勉強的借口。
“無事。”
謝觀瀾破天荒地地開了口。
正當姜灼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時,不遠處的銅花卻看見了這一幕。
“你是誰?也敢讓我家小姐向你行禮?”
怒氣沖沖的銅花向來不容許自家小姐受一點委屈,馬上火力全開。
“誒誒誒!說什么呢?明明是你們小姐自己主動賠罪的,你一個小丫鬟怎么比你家小姐還沒禮數?”
“要不是你們二對一以勢相逼,我家小姐怎么可能會向你們行禮,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誰嗎?”
“我管你家小姐誰是誰呢?反正左右都是你家小姐沖撞了我家公子!”
……
姜灼想起來了,前世的自己也曾在白馬寺見過謝觀瀾一面,還因為他沖撞了自己,令他給自己賠禮道歉。
只是這次吵起來的人變成了謝觀瀾的小廝和自己的侍女。
姜灼覺得莫名有些好笑。
“陳郡謝氏,謝觀瀾。”
神游間,姜灼一愣,竟是謝觀瀾在主動跟自己搭話。
“小女姜灼見過謝公子。”姜灼硬著頭皮回話。
“姜副相的女兒?”
這次倒輪到謝觀瀾追問了。
果然還是年輕好,悶是悶了點,但至少還能憋出那么幾句話,也不知道后來的謝觀瀾到底經歷了什么,才變成了不聲不響的啞巴殺神。
不過也正常,尋常官家小姐即便出門也會戴幕離,不會輕易讓男子見到真容。
像自己這種又是撞懷里,又是行妾禮的,實在不像是大家閨秀了。
“是,”姜灼只得硬著頭皮承認,“家父久慕陳郡謝氏清名,公子初來京城,若是有什么短缺的也可以來姜府。”
科舉之前,眾考生多愛在朝廷官員門前走動,投遞文章,美其名曰行卷,其實只是想爭多些機會。
只不巧的是,謝觀瀾走的是武試,且也不是個愛走人情的性子,說起來,當年若是他在官場變通些,也不至于被貶到巴蜀去。
姜灼說的也只是客套話,畢竟這一世她可不想再跟謝觀瀾扯上什么關系。
“多謝姜小姐美意。”
好在謝觀瀾也不是愛追究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