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踏過最后一片沙丘時,京城的輪廓已在暮色中若隱若現。謝庭羽低頭看了眼懷中沉睡的允遂星,她的呼吸比在沙漠時平穩了許多,臉色卻依舊蒼白。
他終究還是回來了。
離開大漠的前夜,他坐在篝火旁,看著她蜷縮在毯子里的模樣,真的動過帶她遠走高飛的念頭??梢幌氲綎|宮的燈火,想到父皇的期盼,想到謝之源虎視眈眈的眼神,那點不切實際的想法便如星火般熄滅了。
他是太子,是未來的君王,豈能為一介女子,舍棄唾手可得的天下?
“醒了?”謝庭羽感覺到懷里的人動了動,低頭輕聲問。
允遂星睜開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待看清京城的城墻,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你還是要帶我回來?!?/p>
“這里有最好的大夫,能讓你盡快好起來?!敝x庭羽避開她的目光,語氣平淡,“放心,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p>
他將她抱下駱駝,直接從東宮側門進入,安置在自己的寢殿偏室。房間布置得雅致清凈,與他平日處理政務的書房僅一墻之隔。
“你先歇著,我讓人送藥過來?!敝x庭羽說完,轉身離開了。
允遂星坐在床沿,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房間。墻上掛著一幅《江山萬里圖》,筆觸凌厲,透著帝王氣;書架上擺滿了經史子集,卻在最底層藏著幾本醫書,書頁邊緣泛著舊痕;窗臺上放著一盆文竹,葉片修剪得整齊,看得出主人常照料。
她起身,一步步走到書架前,指尖拂過那些醫書的書脊。其中一本《千金方》里夾著幾張便簽,上面是謝庭羽的字跡,標注著幾處醫理的注解,字跡認真,竟與他平日的張揚截然不同。
原來,他也不是完全沉溺于權勢的人。
允遂星心里掠過一絲異樣,卻很快被警惕取代。她走到窗邊,望著墻外的宮墻,高得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這里雖不是墨家,卻同樣是一座囚籠。
此時的墨家,正亂成一團。
墨連御是被護衛抬回來的。他在沙漠里搜尋了七日七夜,水盡糧絕,又遭遇沙暴,回來時已神志不清,渾身是傷,發著高燒,嘴里卻一直喊著“遂星”。
“家主燒得厲害,一直說胡話,請了好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管家急得滿頭大汗,對著匆匆趕來的陳微禮道,“陳姑娘,您快想想辦法!”
陳微禮走到床邊,看著墨連御燒得通紅的臉,眉頭緊鎖。他的嘴唇干裂出血,臉頰凹陷,整個人瘦得脫了形,哪里還有半分平日的沉穩模樣?
“他這是心病。”陳微禮嘆了口氣,“找不到允姑娘,再好的藥也沒用。”
“那怎么辦?”
“派人繼續找?!标愇⒍Y沉聲道,“擴大范圍,往京城周邊的城鎮都查一遍。另外,盯緊東宮,謝庭羽最近有什么動靜?”
“太子殿下昨日回城了,聽說……帶回了一個女子,直接安置在寢殿,對外說是病了,不見任何人?!弊o衛低聲稟報。
陳微禮眼神一凜:“是允姑娘?”
“不敢確定,但時間對得上。”
陳微禮走到床邊,看著墨連御痛苦的模樣,心里五味雜陳。她俯身,在他耳邊低聲道:“墨連御,遂星可能在東宮。你若再不醒,她就真的被謝庭羽搶走了。”
墨連御的眉頭猛地蹙起,喉嚨里發出模糊的呻吟,似乎聽到了她的話。
陳微禮直起身,對管家道:“去煎一劑安神湯來,讓他先退燒。等他醒了,再做打算?!?/p>
她知道,墨連御一旦醒來,得知允遂星可能在東宮,怕是會立刻沖過去,到時候免不了又是一場風波??裳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深夜,墨連御終于退了些燒,意識清醒了幾分。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渾身無力,只能啞聲問:“遂星……找到了嗎?”
“還沒有?!标愇⒍Y坐在床邊,遞給他一杯水,“但有消息說,謝庭羽帶回一個女子,很可能是她。”
墨連御的眼睛瞬間亮了,掙扎著要下床:“我去找她!我現在就去!”
“你瘋了?”陳微禮按住他,“你現在這個樣子,去了東宮也是自投羅網!謝庭羽巴不得你送上門!”
“那我也不能讓她留在東宮!”墨連御紅著眼,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謝庭羽是什么人?他會放過遂星嗎?我必須去救她!”
他猛地推開陳微禮,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走,卻因為虛弱,剛走兩步就摔倒在地。
“墨連御!”陳微禮連忙去扶他,“你冷靜點!現在不是沖動的時候!”
墨連御趴在地上,拳頭狠狠砸著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眼淚混合著血水和沙土,從眼角滑落:“我冷靜不了……我找不到她,我快要瘋了……”
他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無助,像個迷路的孩子。陳微禮看著他這副模樣,心里一陣刺痛,卻只能硬起心腸:“你若真的瘋了,誰去救遂星?”
墨連御的動作僵住了。
“好好養傷。”陳微禮扶起他,語氣堅定,“我會派人盯著東宮,一有消息就告訴你。等你好了,我們再想辦法。”
墨連御看著她,眼神里充滿了掙扎,最終還是無力地閉上了眼,任由她將自己扶回床上。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他蒼白的臉上,映出深深的疲憊和痛苦。他知道陳微禮說得對,可一想到允遂星可能在東宮受苦,他的心就像被無數只手撕扯著,痛得無法呼吸。
而東宮的偏室里,允遂星還在打量著謝庭羽的房間。她走到那幅《江山萬里圖》前,看著畫中氣勢磅礴的山河,忽然明白了謝庭羽的選擇。
權勢于他而言,是刻在骨子里的執念,是從小被寄予的期望,豈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她輕輕嘆了口氣,轉身走到床邊坐下。無論謝庭羽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都不能再任人擺布。她要找到證據,證明墨連御的清白,也要為家人報仇,哪怕這條路再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