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連御的肩傷纏了厚厚的紗布,滲出血跡的地方暈開一片暗紅。他坐在允遂星的院門外,已經三天了。
每日三餐,他親自讓人送來,卻都被原封不動地放在門口,直到飯菜涼透。他一遍遍解釋,聲音從最初的急切變成后來的沙啞,可房門始終緊閉,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遂星,謝庭羽的人已經招了?!彼吭陂T板上,聲音疲憊卻帶著一絲希冀,“是他讓人模仿我的筆跡寫了那封信,是他派去的殺手偽裝成墨家護衛,燒了醫館,殺了張伯他們……我已經把供詞帶來了,你看看好不好?”
他將一卷供詞從門縫塞進去,紙張落地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墨連御閉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淚。他知道,空口白牙的解釋太蒼白,那血海深仇橫亙在兩人之間,不是一份供詞就能抹平的。
第四日清晨,墨連御被一陣輕微的響動驚醒。他猛地抬頭,看到房門虛掩著,里面空無一人,只有那張他塞進去的供詞,被扔在地上,踩了幾個模糊的腳印。
她走了。
墨連御踉蹌著沖進房間,看到桌上放著那枚他送她的玉佩,還有那把刺傷他的匕首。玉佩被摩挲得光滑溫潤,匕首上的血跡早已干涸,像一道猙獰的傷疤。
“遂星!”他嘶吼出聲,聲音里充滿了絕望。
他瘋了一樣沖出院子,命人全城搜尋,卻杳無音訊。允遂星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直到傍晚,靈犀在城門口的沙土里,發現了一枚允遂星常用的銀簪,才推測出她可能出城了。
“往哪個方向走了?”墨連御抓住靈犀的手,指節泛白。
“看腳印,像是……往西邊去了?!膘`犀低聲道,“西邊是戈壁,再往前走,就是大漠……”
墨連御的心瞬間沉入谷底。她竟要去那種絕境之地?是想遠離京城的是非,還是……想徹底從他的世界里消失?
“備馬!”墨連御轉身就走,聲音冷得像冰,“我親自去找!”
他翻身上馬,疾馳出城門,身后跟著一隊護衛。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玄色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只失去方向的孤鷹。
戈壁的風帶著沙礫,刮在臉上生疼。墨連御不知道跑了多久,馬蹄揚起的沙塵模糊了視線,卻始終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夜幕降臨,氣溫驟降。他勒住馬,望著無邊無際的黑暗,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
“謝庭羽……”墨連御咬牙切齒,眼底迸發出駭人的殺意,“我若找不到遂星,定將你碎尸萬段,讓東宮血流成河!”
他對著空曠的戈壁嘶吼,聲音被風沙吞噬,只剩下濃重的恨意和悲痛。他發誓,無論付出什么代價,都要讓謝庭羽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而此時的大漠深處,允遂星正漫無目的地走著。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天很藍,沙很燙,風很烈。身上的水早就喝完了,嘴唇干裂出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想做什么。心里的恨意還在,可看到墨連御不躲不閃,任由匕首刺入肩膀時,那恨意就像被戳破的氣球,漸漸癟了下去,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迷茫。
或許,死在這里也好。不用再想那些恩怨,不用再面對那些背叛和傷害。
她的腳步越來越慢,眼前開始發黑,最終雙腿一軟,倒在了滾燙的沙丘上。意識模糊之際,她仿佛看到墨連御焦急的臉,又仿佛看到外公在醫館里對她笑……
“遂星……”
是誰在叫她?
允遂星猛地睜開眼,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謝庭羽穿著一身旅行者的裝扮,正俯身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太子殿下?”允遂星愣住了,虛弱地開口,“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聽說你離開了墨家,擔心你出事,便順著蹤跡追來了。”謝庭羽的聲音溫和,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從水囊里倒出一些水,喂到她嘴邊,“先喝點水?!?/p>
清涼的水滑過喉嚨,緩解了灼燒般的干渴。允遂星看著他,心里有些復雜。她知道謝庭羽心懷不軌,可此刻,他卻是唯一救了她的人。
“為什么要救我?”允遂星輕聲問,聲音沙啞。
謝庭羽笑了笑,從行囊里拿出一塊干糧,掰碎了遞給她:“在我心里,你不是棋子,也不是對付墨連御的工具?!?/p>
他的語氣很認真,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算計,只有一片真誠。允遂星看著他,心里竟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動容。
或許,他也并非全是虛情假意。
謝庭羽將她抱上駱駝,自己牽著韁繩,慢慢往前走。夕陽的金光灑在沙漠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前面有個驛站,到了那里就安全了?!敝x庭羽的聲音在風中傳來,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允遂星靠在他懷里,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下來。連日來的奔波和絕望,讓她幾乎耗盡了所有力氣,此刻被人這樣安穩地護著,竟生出一絲久違的安全感。
她閉上眼,任由駱駝顛簸著前行,意識漸漸模糊。
謝庭羽低頭,看著懷里熟睡的女子。她的臉頰被風沙吹得發紅,嘴唇干裂,卻依舊難掩那份清麗脫俗。長長的睫毛安靜地垂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從初見時的驚艷,到后來的算計,再到此刻的心疼……他一直以為,自己對她的在意,不過是因為她能幫自己對付墨連御,能滿足自己的征服欲。可當他在沙漠里找到奄奄一息的她,當他看到她脆弱無助的樣子,當她毫無防備地靠在他懷里時,他才發現,心里那種莫名的悸動,早已超越了利用和算計。
他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這個認知讓謝庭羽有些慌亂,又有些莫名的歡喜。他低頭,輕輕拂去她臉頰上的沙礫,動作溫柔得不像他自己。
“允遂星……”他低聲呢喃,聲音里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珍視,“以后,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駱駝繼續前行,載著兩個各懷心事的人,走向遠方的驛站。夕陽將他們的身影鍍上一層金色,仿佛預示著某種新的開始。
而在他們身后,墨連御還在沙漠里瘋狂地搜尋。他的嘴唇干裂,眼睛布滿血絲,卻依舊沒有放棄。他不知道允遂星已經被謝庭羽救走,更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依偎在他最大的敵人懷里,而那個敵人,已經動了真心。
大漠的風,帶著無盡的蒼涼,吹過沙丘,吹過駱駝的腳印,也吹過那些隱藏在心底的愛與恨。命運的絲線,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再次交織纏繞,朝著一個無人能預料的方向,緩緩延伸。
謝庭羽低頭看著懷里的允遂星,感受著她平穩的呼吸,心里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或許,不必再算計那么多?;蛟S,就這樣帶著她,遠離京城的紛爭,找一個安穩的地方,也不錯。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卻讓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柔軟。
他知道,這個想法很荒唐,很不切實際。他是太子,肩上扛著儲君的責任,不可能輕易放棄??煽粗鴳牙锏娜耍谝淮斡X得,那些權力和地位,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