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墨家老宅的花園里設了場家宴,只請了族中親近的幾人。墨凈年坐在主位上,看著滿堂兒孫,臉上帶著幾分笑意,目光卻時不時落在墨連御身上。
墨連御今日穿了件石青色錦袍,正陪著幾位長輩說話,神色從容。他眼角的余光瞥見允遂星的身影,她是被墨連御以“請教醫術”的名義請來的,此刻正拘謹地坐在角落,手里端著茶杯,小口抿著。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心里卻記著前幾日查到的消息——允遂星父親當年的藥鋪大火,確實蹊蹺,而負責處理那場火災的官差,恰好是墨楓母親青云的遠房親戚。
宴席過半,后院忽然傳來一陣爭執聲,打破了園中的平靜。
“姐姐何必咄咄逼人?我早已不是當年的青云,墨家也容不得你撒野!”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
“撒野?青云,你敢說當年的事,你沒有半分愧疚?”另一個聲音帶著冷意,卻掩不住一絲顫抖。
眾人都愣住了,墨凈年皺起眉:“去看看怎么回事?!?/p>
墨連御起身,快步往后院走去,允遂星也好奇地跟了過去。
只見后院的月洞門前,站著兩個中年婦人。左邊的婦人穿著寶藍色繡玉蘭花的錦裙,發髻梳得一絲不茍,正是墨連御的母親,趙青氏,閨名青玉。她雖已中年,卻依舊風姿綽約,只是此刻臉色冰冷,眼神里帶著恨意。
右邊的婦人穿著藕荷色衣裙,鬢邊插著一支珍珠釵,容貌與青玉有幾分相似,卻是墨楓的母親,青云。她的臉色蒼白,嘴唇緊抿,眼神里滿是倔強和不甘。
“娘,姑母,你們怎么吵起來了?”墨連御走上前,沉聲問道。
青玉看到兒子,臉色稍緩,卻依舊盯著青云:“連御,你來得正好。你讓你這位好姑母說說,當年若不是她用了齷齪手段,我怎會……”
“姐姐!”青云厲聲打斷她,“過去的事提它做什么!當年爹選了我,是我命好,你怨不得別人!”
“命好?”青玉冷笑,“靠算計得來的位置,也配叫命好?你以為嫁進墨家,就能高枕無憂了?我告訴你,只要我還在一日,就容不得你在墨家興風作浪!”
允遂星站在一旁,聽得心驚。她這才知道,青玉和青云竟是親姐妹,當年都愛慕墨凈年,最后青云嫁入墨家,青玉則嫁給了當時還是世子的墨連御父親,也就是如今的墨家二爺。只是后來二爺早逝,青玉便守了寡,一直住在墨家老宅。
這對姐妹,竟因為一個男人,斗了大半輩子。
“我興風作浪?”青云像是被戳中了痛處,聲音發顫,“姐姐,你摸著良心說,這些年我在墨家過得容易嗎?老爺子眼里只有連御,府里的人誰不看他臉色行事?我和阿楓在墨家,就像寄人籬下!”
“寄人籬下也是你自找的!”青玉寸步不讓,“當年若不是你……”
“夠了!”墨凈年的聲音從后面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青玉和青云同時閉了嘴,低頭站在一旁,不敢再說話。
墨凈年拄著拐杖,緩緩走到兩人面前,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們:“多少年的恩怨了,還鬧不夠?非要讓外人看笑話嗎?”他的目光掃過圍觀的眾人,最后落在允遂星身上,頓了頓,“青玉,回你院里去。青云,管好你自己和你兒子,別再惹事。”
青玉和青云都沒敢反駁,各自轉身離去。青玉走的時候,狠狠地瞪了青云一眼,而青云的背影,則帶著幾分落寞和不甘。
這場鬧劇來得快,去得也快,卻像一塊石頭投入水中,在每個人心里都激起了漣漪。
允遂星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墨楓急于爭奪權位,或許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他的母親青云——那個在墨家忍氣吞聲了大半輩子的女人。
而墨連御,站在父親身邊,神色平靜,仿佛剛才的爭執與他無關。可允遂星卻注意到,他的手微微攥著,眼神里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是墨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可夾在祖母和姑母的恩怨里,他的處境,或許也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風光。
宴席散后,允遂星準備回家,墨連御忽然走了過來:“我送你。”
允遂星愣了一下:“不必了,墨公子,我自己可以……”
“最近不太平?!蹦B御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走吧。”
他轉身率先邁步,允遂星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兩人并肩走在墨家的石板路上,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路無話,卻并不尷尬。允遂星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心里莫名地安定了許多。
快到門口時,墨連御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她:“你父親的病,我會繼續查。若有需要,隨時找我?!?/p>
允遂星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了往日的冰冷,反而帶著一絲她看不懂的溫和。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連忙低下頭:“多謝墨公子。”
墨連御看著她微紅的耳根,嘴角幾不可查地勾了勾,沒再說什么,轉身離開了。
允遂星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不知道,墨連御轉身的瞬間,目光落在了暗處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上,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那身影見墨連御離開,猶豫了一下,轉身往墨楓的院子跑去——正是剛才在一旁偷聽的墨楓的隨從。
墨楓得知墨連御親自送允遂星回家,還說要幫她查父親的病,氣得砸碎了書房里的硯臺。
“墨連御!”他咬牙切齒,“你竟敢跟我搶!”
隨從戰戰兢兢道:“公子,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墨楓喘著粗氣,眼神越來越狠:“怎么辦?既然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他看向隨從,“去,找個機會,把這個給允遂星送去?!?/p>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紙包,里面裝著白色的粉末,眼神陰鷙:“只要她喝了這個,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不怕她不嫁!”
隨從臉色一白:“公子,這……這要是被老爺子知道了……”
“怕什么!”墨楓厲聲道,“事成之后,爺爺就算再生氣,也只能認了!快去!”
隨從不敢再勸,拿著紙包匆匆離去。墨楓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臉上露出一絲扭曲的笑。他已經等不及了,無論用什么手段,他都要得到允遂星,得到墨家的一切!
而此時的允遂星,剛回到家,就看到素尤站在院里,臉色蒼白如紙,手里緊緊攥著一張泛黃的紙。
“娘,怎么了?”允遂星連忙上前。
素尤抬起頭,眼里含著淚,聲音顫抖:“遂星,你父親的病……果然和墨家有關。這是你父親當年偷偷寫下的日記,里面提到了……提到了青云夫人……”
允遂星接過日記,手指顫抖地翻開。泛黃的紙頁上,父親的字跡有些潦草,記錄著當年藥鋪大火前后的事。其中一頁,清晰地寫著:“今日見青云夫人與那官差密談,似與藥鋪有關,莫非……”
后面的字跡被水漬暈開,模糊不清,卻足以說明一切。
允遂星只覺得渾身冰冷,原來母親的恐懼,父親的疑慮,都不是空穴來風。青云夫人,墨楓的母親,竟然真的和父親的病有關!
那墨楓呢?他是不是也知道?甚至……參與其中?
她想起墨楓一次次的示好,想起他送的藥材,想起他那句“我心悅你很久了”,只覺得一陣反胃。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算計。
窗外的月光忽然變得冰冷,照在允遂星蒼白的臉上。她緊緊攥著那本日記,指節泛白。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逃避了。墨家的恩怨,父親的病,母親的秘密……這一切,她都必須親手揭開。
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場更大的危機,正在悄然向她襲來。墨楓派去的人,已經拿著那包白色粉末,悄悄靠近了她的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