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尤的哭聲混著窗外的風聲,在狹小的屋子里彌漫開來。允遂星攥著那本泛黃的日記,指尖幾乎要嵌進紙頁里——父親的字跡雖被水漬暈開,可“青云夫人”“官差”“藥鋪”這幾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口發痛。
“遂星,我們逃吧。”素尤抓住女兒的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們斗不過墨家的,當年你外公就是因為不肯依附墨家,才落得那般下場……”
允遂星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震驚:“外公的事,也和墨家有關?”
素尤嘴唇哆嗦著,點了點頭,淚水順著眼角滾落:“你外公曾是太醫院的院判,當年墨老爺子生了場怪病,他堅持按古方用藥,不肯用青云夫人找來的偏方,沒過多久就被冠了個‘延誤病情’的罪名,貶去了苦寒之地……”
原來如此。
允遂星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來,瞬間浸透四肢百骸。墨家的陰影,竟從外公那輩起,就籠罩在她家頭頂。父親的病,藥鋪的火,母親的恐懼……所有碎片拼在一起,指向一個讓她不寒而栗的真相——墨楓母子,為了掃清障礙,早已不擇手段。
“娘,我們不能逃。”允遂星深吸一口氣,聲音雖輕,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逃了,父親的病怎么辦?外公的冤屈誰來洗?他們既然敢做,就該付出代價。”
素尤急得搖頭:“可我們手無寸鐵,怎么跟墨家斗?”
“我去找墨連御。”
這句話說出口,連允遂星自己都愣了愣。她為何會第一時間想到那個總是冷冰冰的男人?或許是因為他幾次三番的暗中維護,或許是因為他眼底偶爾流露的清明,又或許,是因為他是墨楓最忌憚的人。
“墨連御?”素尤有些猶豫,“他也是墨家人……”
“他不一樣。”允遂星想起那日在墨家宴席上,墨連御看著墨楓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疏離,“而且,他說過,能幫我找到父親病源的線索。”
她將日記小心翼翼地收好,又從藥箱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銀匕藏在袖中,轉身看向素尤:“娘,您鎖好門,無論聽到什么都別開門,我很快回來。”
夜已深,月色被烏云遮了大半,巷子里伸手不見五指。允遂星提著裙擺快步走著,心里又怕又急。她不知道墨連御會不會信她,更不知道這場深夜拜訪,會引來怎樣的后果。可她沒有退路了——墨楓的步步緊逼,母親的恐懼,父親的呻吟,都在推著她往前走。
墨家府邸的側門早已關緊,守門的小廝打著哈欠,昏昏欲睡。允遂星繞到后墻,這里的守衛相對松懈,她深吸一口氣,借著墻邊那棵老槐樹的枝干,費力地爬了上去。
落地時差點崴了腳,她踉蹌著站穩,借著廊下燈籠的光辨認方向。墨家太大了,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她繞了好幾個彎,才想起白日里墨連御的院子似乎在東側的竹林旁。
竹林里靜悄悄的,只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穿過竹林,果然看到一座雅致的院落,院門虛掩著,里面亮著一盞孤燈。
允遂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站在門外,猶豫了片刻,終于輕輕叩了叩門。
“誰?”
里面傳來墨連御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
“墨公子,是我,允遂星。”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門“吱呀”一聲開了,墨連御站在門內,身上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里衣,長發松松地束在腦后,少了白日里的冷峻,多了幾分慵懶。看到她深夜到訪,還衣衫微亂,他的眉峰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深夜至此,何事?”
“我有東西想給你看。”允遂星從懷里掏出那本日記,遞到他面前,“這是我父親的日記,里面提到了青云夫人和當年的大火。”
墨連御接過日記,借著廊下的燈光翻看起來。他看得很慢,指尖劃過那些模糊的字跡,臉色一點點沉了下來。
“你父親的藥鋪大火,我查到負責勘驗現場的官差,確實是青云的遠房表侄。”墨連御合上日記,抬頭看向允遂星,“你打算怎么辦?”
“我不知道。”允遂星眼圈泛紅,“我只知道,墨楓一直在騙我,他接近我,根本不是因為喜歡,而是想利用我……甚至我父親的病,可能也是他動的手腳。”
她想起墨楓送的那些藥材,想起他溫和的笑容,只覺得一陣惡寒。
墨連御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里忽然掠過一絲異樣的情緒。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允遂星,褪去了平日的冷靜自持,像只受驚的小獸,帶著脆弱的倔強。
“你信我?”他忽然問。
允遂星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嘲諷,沒有算計,只有一片清明的沉靜。她用力點頭:“信。”
墨連御沉默片刻,側身讓開:“進來吧,夜里涼。”
院子里的廂房還亮著燈,那是平日里墨連御處理公務的地方。他引著允遂星進去,給她倒了杯熱茶:“今夜你先在此處歇息,明日我會帶你去見爺爺。”
“見墨老爺子?”允遂星有些驚訝。
“墨家的事,終究要由他來定奪。”墨連御語氣平靜,“但在此之前,你不能出事。墨楓那個人,急功近利,一旦知道你發現了真相,說不定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的話印證了允遂星的擔憂,她握緊了茶杯,指尖微微發顫。
墨連御看著她緊繃的側臉,又道:“廂房里有床榻,你先睡,我在外面守著。”
允遂星有些局促:“這……不太合適吧?”
“如今顧不得這些了。”墨連御轉身走到外間的書桌旁,拿起一本兵書,“安心睡,有我在。”
他的聲音低沉而篤定,像一顆定心丸,讓允遂星慌亂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她走到里間的床榻邊,看著那張鋪著素色錦被的小床,心里百感交集。不過幾日功夫,她竟會在深夜躲進墨連御的房間,與他共守一個秘密。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墨連御的側臉上,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緊抿的薄唇。他正低頭看書,神情專注,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允遂星看著他的身影,眼皮越來越沉,連日來的疲憊和驚懼涌上來,她蜷縮在床榻上,很快就睡著了。
墨連御聽到里間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才抬起頭。他走到床榻邊,看著允遂星熟睡的臉龐,她的眉頭還微微蹙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穩的夢。他伸手,想替她撫平眉間的褶皺,指尖快要觸到時,卻又猛地頓住,轉身回到了外間。
他知道,從允遂星深夜來找他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不一樣了。他對這個看似柔弱卻異常堅韌的女子,生出了一種連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保護欲。而這份保護欲,或許會將他卷入墨家更深的漩渦里。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允遂星是被窗外的鳥鳴聲吵醒的。她睜開眼,看到陌生的帳頂,愣了片刻才想起昨夜的事。她起身走出里間,見墨連御趴在書桌上睡著了,晨光落在他的發梢,鍍上一層金邊。
桌上的兵書還攤開著,旁邊放著一個空了的茶杯。允遂星心里有些過意不去,輕手輕腳地走到桌邊,想給他披件外衣,卻聽到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墨連御!你把遂星藏到哪里去了?”
是墨楓的聲音,帶著氣急敗壞的怒意。
允遂星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墨連御被驚醒,他抬頭看了允遂星一眼,示意她別出聲,自己則起身走到院門口,拉開了門。
墨楓站在門外,臉色鐵青,眼睛里布滿血絲,顯然是找了一夜。看到墨連御,他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遂星是不是在你這里?我問你,她是不是在你這里!”
“放手。”墨連御的聲音冷得像冰,眼神里帶著警告。
墨楓卻像是瘋了一樣,猛地推開墨連御,沖進了院子。他的目光掃過廂房,看到站在里間門口的允遂星,眼睛瞬間紅了。
“遂星!”他快步沖過去,想抓住她的手,“你跟我走!這個地方不是你該待的!”
允遂星往后一躲,避開了他的觸碰,眼神里帶著疏離和警惕:“墨公子,請自重。”
“自重?”墨楓看著她身上還穿著昨日的衣服,再看看這間明顯是男子居住的廂房,一股怒火直沖頭頂,“你們……你們昨夜在一起?”
他的聲音尖銳,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和嫉妒。他怎么也想不到,允遂星發現真相后,沒有哭鬧著來找他對質,沒有驚慌失措地求他放過,竟然是跑到了墨連御這里!
這比任何指責都讓他難堪,都讓他憤怒。
“墨楓,你鬧夠了沒有?”墨連御走到兩人中間,擋住了墨楓的視線,“遂星是來找我談事情,你若有什么話,等爺爺來了再說。”
“等爺爺?”墨楓冷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墨連御,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就是想搶走遂星,想讓我在爺爺面前出丑!”
他看向允遂星,眼神里帶著一絲瘋狂的偏執:“遂星,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你為什么要選他?他哪里比我好?”
“你給的,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允遂星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想要的是真相,是我父親的健康,是你們墨家欠我們家的公道。這些,你給得起嗎?”
墨楓被問得一噎,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墨凈年的聲音:“大清早的,吵什么?”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墨凈年拄著拐杖站在院門口,臉色陰沉,身后跟著青玉和青云等人,顯然是被這邊的動靜驚動了。
墨楓看到墨凈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連忙上前:“爺爺,您來得正好!墨連御他……他和遂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敗壞門風!”
青云也跟著幫腔:“是啊爹,連御怎么能做出這種事?傳出去,墨家的臉都要被丟盡了!”
青玉卻冷冷地瞥了青云一眼:“事情沒弄清楚,就別亂說話。連御不是那種人。”
墨凈年的目光掃過墨連御,又落在允遂星身上,最后看向墨楓,眼神沉沉:“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允遂星身上,等著她的回答。墨楓的眼里帶著一絲得意,他不信允遂星敢在爺爺面前說出那些隱秘,只要她稍有遲疑,他就能把臟水潑到墨連御身上。
允遂星深吸一口氣,從懷里掏出那本日記,走到墨凈年面前,雙手奉上:“墨老爺子,這是我父親的日記,里面記錄了當年藥鋪大火的疑點,還有……青云夫人與此事的關聯。我深夜來找墨公子,就是為了把這個交給您。”
墨凈年接過日記,翻開幾頁,臉色一點點沉了下來。他的目光掠過青云,帶著銳利的審視,讓青云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墨楓看著那本日記,瞳孔驟縮——他怎么忘了,允遂星的父親還留下了這個!
他想上前辯解,卻被墨凈年一個眼神制止了。
“跟我去前廳。”墨凈年合上日記,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今天,就把所有事情說清楚。”
一行人跟著墨凈年往前廳走去,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允遂星走在墨連御身邊,能感覺到他投來的目光,帶著一絲安撫。她微微側頭,對上他的視線,心里忽然安定了許多。
她知道,真正的風暴,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但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