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防營的銀甲在雨幕中閃著冷光,馬蹄踏過積水的街道,濺起半尺高的水花。
李墨塵勒馬停在聚寶閣門口,銀槍斜指地面,水珠順著槍桿的“塵”字紋路滾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細小的水花。
“奉李統領令,查封聚寶閣!”親兵的吼聲穿透雨簾,震得檐角銅鈴亂響。
二十名巡防營士兵魚貫而入,銀甲相撞的脆響混著炭火噼啪聲,讓本就緊張的空氣更顯凝滯。
黑衣漢子突然劇烈掙扎起來,葉影按住他后心的折扇微微一沉:“老實點!”
他的手在黑衣漢子的腰側飛快掃過——那里藏著一個硬物,形狀像令牌。
“李統領來得正好。”北冥月側身讓開,袖口在燭火下劃出冷冽的光:“這人持有幽冥殿信物,與三天前鷹嘴坡的劫鏢案脫不了干系。”
李墨塵的目光落在黑衣漢子腰間的狼頭令牌上,瞳孔微縮。
他認得這令牌,上個月圍剿天鷹幫據點時,從匪首窩里搜出過一塊一模一樣的。
“拿下。”他言簡意賅,銀槍在火盆映照下泛著寒光:“聚寶閣掌柜及所有涉案人員,一并帶回巡防營審問。”
士兵上前捆人時,黑衣漢子突然發出嗬嗬的怪響,脖頸處青筋暴起。
舞星兒眼尖,看見他耳后浮出一道銀線般的細痕,正往太陽穴爬——是蠱蟲發作了!
“不好!”她抬手一按,力道精準地掐在頸動脈處:“是子母蠱!有人在遠程催動!”
葉影立刻封住黑衣漢子的周身大穴,指尖凝起內力往他丹田處逼:“洛老頭的‘鎖蠱訣’我學過兩招,試試看能不能壓住!”
北冥月則取出隨身攜帶的冰玉符,按在漢子眉心。
這是沈清雪給她的護身符,能散發寒氣壓制蠱蟲。
冰玉符一貼上去,黑衣漢子的抽搐果然緩了一些,耳后的銀線也停下了蔓延。
“帶走!”李墨塵當機立斷:“找軍醫立刻解蠱!”
他看向北冥月三人,目光在他們臉上掃過:“三位也請隨我回巡防營協助調查。”
雨還在下,山茶花的花瓣落得更急了。
北冥月抬頭望了一眼聚寶閣的鎏金匾額,雨水沖刷下:“聚寶閣”三個字像是被血染紅,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她忽然想起嚴叔紙條上的話——寧王府的影衛就在二樓,剛才混亂中,他們定然已經溜走了。
巡防營的馬車顛簸在雨巷里,車簾被風掀起一角,能看到外面掠過的朱門高墻。
北冥月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車壁,節奏與馬蹄聲一致。
葉影被安排在同一輛車里,正把玩著從黑衣漢子身上搜出的狼頭令牌,令牌背面刻著個極小的“幽”字,是幽冥殿的標記。
“你說,這令牌跟十五年前葉家滅門案的令牌,會不會是同一款?”他忽然開口,語氣里沒了往日的戲謔。
北冥月抬眼:“你見過葉家滅門案的令牌?”
“嗯。”葉影輕輕摩挲著令牌上的狼頭:“師父給我看過拓片,除了沒有‘幽’字,紋路幾乎一樣。”
他看向北冥月,左頰梨渦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你爹當年是不是也有一塊?”
這句話戳中了北冥月的心事。
她確實在父親書房的暗格里見過類似的令牌,只是那時年紀小,沒敢多問。
現在想來,父親與葉家的關系,恐怕比她知道的要深得多。
“到了。”車外傳來親兵的聲音。
巡防營的營房是青石砌的,透著一股寒氣。
李墨塵將他們帶到一間議事廳,廳中央擺著一張長案,上面鋪著京城輿圖,鷹嘴坡的位置用朱砂筆圈了出來。
“三位既然出現在聚寶閣,想必也在查劫鏢案。”
李墨塵倒了三杯熱茶,推到他們面前:“不如開誠布公,各自交換一下線索?”
舞星兒端起茶杯,手指在杯沿劃了一圈:“李統領想知道什么?”
“幽冥殿為何要插手皇家貢品?”李墨塵目光銳利:“還有暗月組織,他們與寧王到底是什么關系?”
北冥月放下茶杯:“我可以告訴你劫鏢現場的細節,但我需要知道,寧王府最近與哪些江湖勢力有往來。”
葉影則晃了晃手里的狼頭令牌:“我知道這令牌的來歷,條件是,讓我看看你們關于葉家滅門案的卷宗。”
李墨塵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可以。但你們也要保證,所說的每句話都是實話。”
議事廳的燭火搖曳,將三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忽長忽短。
北冥月先開口,聲音清晰地回蕩在廳內:“三天前卯時,我們行至鷹嘴坡,雨勢最大的時候,黑衣人突然從兩側山崖殺出。他們的刀法是幽冥殿的‘噬影功’,招招狠戾,且不懼生死。為首的人左手戴狼頭戒指,右肩有一道舊傷,用刀時會微微傾斜。”
她頓了頓,補充道:“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裝夜明珠的錦盒,得手后立刻撤退,沒有戀戰。但我注意到,他們撤退的方向,是寧王的封地。”
李墨塵在輿圖上標出鷹嘴坡到寧王府的路線,眉頭緊鎖:“這么說,他們是故意把我們引向寧王封地?”
“未必。”舞星兒接過話頭。
她的紅裙在燭火下泛著暖光:“幽冥殿與寧王一直有勾結,但這次的夜明珠,恐怕另有蹊蹺。”
她取出一塊絲帕,上面沾著一點銀灰色的粉末:“這是銀線蠱的排泄物,我在聚寶閣的夜明珠上發現的。這種蠱蟲只能在幽冥殿的‘養蠱池’里煉制,而幽冥殿的養蠱池之一,就在黑風寨后山。”
葉影突然笑了一聲:“黑風寨?那可是天鷹幫的地盤。王大勇這老狐貍,竟然敢跟幽冥殿合作,就不怕被吞了?”
李墨塵抬眼:“你認識天鷹幫的人?”
“何止認識。”葉影折扇輕輕敲著掌心:“我還知道,天鷹幫內部最近在鬧分裂,二當家王大志一直想取代大當家王大勇,他對幽冥殿的做法很不滿。”
北冥月忽然想起嚴叔說的話,補充道:“趙鏢頭最近與天鷹幫的人來往密切,我懷疑,他是天下第一鏢局里的內鬼。”
李墨塵在紙上記下這些信息,筆尖劃過紙面,發出沙沙的聲響:“關于寧王府,我們查到,他最近與暗月組織的二宮主葉靈姬見過三次面,每次都在城郊的破廟,具體談了什么,還不清楚。”
“葉靈姬?”舞星兒的軟鞭突然繃緊:“她怎么會摻和進來?”
葉影解釋道:“葉靈姬做事急功近利,被寧王利用也不奇怪。”
議事廳外的雨漸漸小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嘀嗒”聲。
李墨塵將整理好的線索推到三人面前:“現在看來,劫鏢案、夜明珠、幽冥殿、暗月組織、寧王,這些都環環相扣。而背后似乎有一只手,在推動這一切。”
北冥月的目光落在輿圖上的葉家舊宅,她想起父親當年關在書房里沉默了三天,想起鷹嘴坡被劫那天黑衣人說的“你爹當年沒護住葉家”,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不管背后是誰,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她抬起頭,眼神堅定:“找出真相,還受害者一個公道。”
葉影收起玩笑的神色,左頰的梨渦也隱了下去:“葉文淵當年查的,恐怕就是寧王與江湖勢力勾結的事。他的死,絕不會是簡單的江湖仇殺。”
舞星兒抬手輕撫背后的疤痕,那里是南宮心留下的鞭痕:“暗月組織和幽冥殿欠下的債,我會一一討回來。”
李墨塵看著他們,忽然笑了:“看來,我們可以合作。”
他從懷里取出一塊令牌,遞給北冥月,“這是巡防營的臨時令牌,憑它可以調動營中的資源。”
隨后,他又給了葉影和舞星兒各一塊:“需要幫忙時,隨時可以來找我。”
北冥月接過令牌,入手冰涼,上面刻著的“忠”字與李墨塵甲胄上的一樣。她忽然想起母親的話:“江湖與朝堂,本是一家。”
或許,這就是母親想讓她明白的道理。
走出巡防營時,雨已經停了,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將云層染成淡淡的粉色,山茶花的香氣混著泥土的腥氣飄過來,清新而濕潤。
北冥月抬頭望了望天,東方的啟明星亮得耀眼,像是父親書房里那顆從山賊窩奪來的夜明珠。
“接下來去哪兒?”葉影晃了晃手里的令牌,笑容又回到臉上。
“回七閣六樓。”舞星兒轉身往城西走去。
她的紅裙在晨光中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盛三娘應該查到掌柜床底下的好東西了。”
葉影追上她,折扇“唰”地一下展開,擋住迎面而來的晨光:“等等我!掌柜床底下要是有好東西,可不能少了我一份!”
北冥月跟上他們的腳步,裙擺掃過積水,濺起細碎的水花。
三人的笑聲混在一起,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
晨光穿過云層,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最終交疊在一起。
遠處的皇城漸漸蘇醒,宮燈一盞盞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朝陽的金光。
十五年的棋局,終于在這個雨后的清晨,落下第一枚真正的棋子。
而他們三人,也在這一刻,真正踏上追尋公道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