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透過云層,投在青石板路上織出斑駁的金線。
北冥月、葉影、舞星兒三人并肩走在城西的巷弄里,衣擺掃過積水的洼處,濺起細碎的水花。
“說真的,李墨塵那老小子倒是比傳聞中靠譜。”葉影搖著折扇,袖口沾了一些泥點,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好心情:“居然真的肯把葉家卷宗給我看。”
舞星兒斜睨他一眼,右眼角的紅痣在陽光下亮得驚人:“你以為他是賣你面子?他是想借我們的手查寧王。巡防營盯著寧王府那么久,卻連一條像樣的線索都找不到,說出去怕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北冥月?lián)Q了一件素色襦裙,平時掛在腰間的黃金甲級鏢牌被藏進腰帶里,只露出一角。
她的聲音清冽如晨露:“寧王府的影衛(wèi)昨天在聚寶閣二樓現(xiàn)身,卻在巡防營查封前溜走,說明他們在聚寶閣里有內(nèi)應。盛三娘去查掌柜的臥房,未必能全身而退。”
舞星兒忽然停下腳步,仰頭望向前方巷口的牌坊:“放心,盛三娘的易容術(shù)連暗月組織的人都認不出,再說……”
她忽然笑出聲,軟鞭在手中轉(zhuǎn)了個圈:“我們七閣六樓的人,從來不會讓人失望。”
葉影湊過去,折扇抵著下巴,故作神秘地問舞星兒:“小星兒,你老實交代,七閣六樓到底藏了多少高手?上次我想偷你放在梳妝臺上的那盒桂花糕,剛摸到窗沿就差點被迷暈了,該不會是洛老頭親自動的手吧?”
舞星兒挑眉:“就你那點三腳貓功夫,用得著我?guī)煾赋鍪郑渴前⑿U在窗上撒了‘**粉’,她說看你不順眼很久了。”
北冥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晨光落在她左眼角的淺痣上,添了幾分柔和。
“前面就是七閣六樓了。”舞星兒忽然指向巷口。
北冥月抬眼望去,只見一道朱漆大門隱在迎春藤后,藤蔓上綴滿嫩黃的花苞,晨露順著花瓣滾落,在門環(huán)上砸出細碎的銀光。
門楣上懸著一塊烏木匾額,刻著“七閣六樓”四個篆字,筆鋒里藏著幾分隨性,倒像是舞星兒親手寫的。
葉影忽然壓低聲音,折扇往門側(cè)的石獅子指了指:“看見那尊石獅子的左眼沒?那是用墨玉做成的眼珠子,里面藏著機括。上次我試著摸了一下,差點被箭射中。”
舞星兒踹了他一腳,軟鞭“啪”地一聲,抽在石獅子底座上的青苔:“再胡來我就讓水靈給你灌‘哭笑不得散’,讓你對著無痕前輩哭三天三夜,再對著我?guī)煾感θ烊埂!?/p>
北冥月看著兩人斗嘴,右手無意識地摸向懷里的半塊龍紋玉佩。
母親臨終前說的“江湖與朝堂本是一家”,此刻忽然有了清晰的輪廓——或許,眼前這兩個吵吵鬧鬧的人,就是讓這“一家”真正融合的契機。
推開朱漆大門的剎那,一陣混合著藥香與花香的風撲面而來。
北冥月怔住了,眼前的景象全然不像江湖傳聞上那個神秘的情報網(wǎng),反倒像是一座被人精心打理的私家園林。
占地約十畝的院落被一條青石小徑分成兩半,東側(cè)七座閣樓錯落有致,飛檐上掛著不同樣式的風鈴,西側(cè)六座樓宇連成一片,屋頂覆著青灰色的瓦片,墻角爬滿了迎春藤。
中間是一座月牙形的花園,九曲廊橋橫跨在錦鯉池上,橋欄雕刻著北斗七星的圖案。
“七閣在前,負責收集情報;六樓在后,專司行動。”舞星兒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三年前我用師父給的錢買下這十幾畝地時,這里還是一片荒地呢。”
葉影吹了聲口哨,折扇指向最東側(cè)的閣樓:“那座掛著青銅鈴鐺的就是‘啟明閣’吧?聽說里面全是各地的地方志,連西域小國的婚俗都記在里頭。”
“算你有點見識。”舞星兒揚著嘴角道。
她領(lǐng)著他們穿過花園,腳下的青石板縫隙里冒出幾株三葉草。
“七閣的名字都取自星辰:啟明閣掌地理,長庚閣管人事,紫微閣存密信,天璣閣析天象,玉衡閣藏醫(yī)書,開陽閣記毒物,搖光閣……”她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復雜:“搖光閣是孩子們住的地方。”
北冥月注意到,每座閣樓的窗欞樣式都不同:啟明閣是六角形,糊著極薄的桑皮紙,隱約能看見里面堆滿了卷軸。
長庚閣是圓形,嵌著琉璃片,陽光透過時在地上投出斑斕的光斑。
最特別的是紫微閣,窗欞上雕著密密麻麻的小孔,風吹過時竟傳出類似簫聲的調(diào)子。
“那是‘傳聲窗’,”舞星兒解釋道:“閣內(nèi)若有人貿(mào)然闖入,七閣六樓的人在百米外都能聽見。”
穿過花園便是六樓區(qū)域:六座樓宇的名字都與天氣相關(guān):清風樓、細雨樓、朝霧樓、晚霞樓、寒霜樓、驚雷樓。
每座樓的屋檐下都掛著風鈴,清風樓是貝殼串成的,細雨樓是玉石雕琢的,朝霧樓的風鈴最妙,竟是用冰晶制成的,陽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七彩的光。
舞星兒指著最西側(cè)的樓宇:“驚雷樓里全是墨千機布置的機關(guān),上次有個小賊想溜進去偷東西,被機關(guān)打的滿頭包。”
說完她看了一眼葉影,葉影連忙擺手說不是他,惹得舞星兒和北冥月都笑起來。
繞過六樓,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片桂花林。
此刻,雖未到花期,墨綠色的枝葉間卻掛著無數(shù)小香囊,里面裝著曬干的桂花,風一吹,甜香便漫了過來。
林中有一座竹制的小樓,匾額上寫著“聽風小筑”,樓前的空地上擺著一張石桌,四個石凳,桌角放著一個粗陶茶罐和一套茶具。
“這里是我住的地方。”舞星兒的聲音柔和了許多。
她的紅裙拂竹樓的樓梯:“后面是我?guī)煾傅乃幤院歪t(yī)廬,他老人家一到春天就忙著種藥草,連飯都忘了吃。”
北冥月走到竹樓前,推開虛掩的木門。
屋內(nèi)陳設(shè)極簡:一張梨花木雕花床,床頭堆著幾本醫(yī)書;一張梳妝臺,上面放著一個描金漆盒,里面露出幾張?zhí)羌垺?/p>
墻上掛著一幅墨畫,畫的是一棵桂花樹,筆法卻帶著幾分孩子氣,是阿蠻的手筆。
“別看這里簡單,”葉影突然從竹柜后摸出一個青銅小鼎:“這玩意兒是西域的暖爐,點上一塊香餅,整座聽風小筑能暖和一晚上。上次我在這兒借宿,被這玩意兒燙了手。”
舞星兒搶過暖爐放回柜里,嗔道:“誰讓你偷拿我?guī)煾傅膶氊悾克先思椰F(xiàn)在還念叨呢,說有一個小毛賊把他的‘凝神鼎’拿去烤紅薯。”
北冥月忽然望向窗外:桂花林的盡頭有一條小河,河水清澈見底,岸邊種著一排垂柳,柳絲垂在水面上,蕩起一圈圈漣漪。
河面上架著一座木橋,橋那頭隱約能看見一片藥圃,幾個穿粗布衣裳的孩子正在給藥草澆水,其中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一個小竹籃,正往這邊招手。
“那是阿蠻和啞嬤嬤。”舞星兒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眼底漾起暖意:“啞嬤嬤在教孩子們辨認草藥,阿蠻手中拿著的小竹籃,大概里面又是她偷偷藏起來的桂花糖。”
舞星兒領(lǐng)著他們往回走,指尖拂過朝霧樓墻角的迎春藤。
“你們看這藤子,順著這墻繞了三圈,每圈的纏繞方向都不一樣——順時針是‘平安’,逆時針是‘有險’,要是雜亂無章……”她頓了頓:“就是‘速撤’。”
北冥月湊近細看,果然發(fā)現(xiàn)藤蔓的纏繞方式暗藏規(guī)律。
最底下一圈是順時針,中間是逆時針,最上面卻亂糟糟地纏在一起,像是被人故意打亂的。
“這是今早剛換的暗號。”舞星兒解釋道:“盛三娘去聚寶閣還沒回來,朝霧樓負責盯梢,所以最上面一圈是‘待查’。”
葉影的目光被長庚閣窗前的月季吸引了。
那月季開得極艷,花瓣是深紫色的,花心卻泛著一點金紅。
他伸手想摘,卻被舞星兒用軟鞭攔住:“別動!那是‘毒月季’,”
舞星兒的軟鞭纏在他的手腕上,紅絲勒出淺淺的紅痕:“花瓣有毒,花粉卻是解藥。閣里人出任務前,都會摘一片花瓣藏著,若是中了毒,聞聞花粉就能暫緩毒性。”
長庚閣的風鈴是用青銅鑄成的,形狀像一只展翅的鳥,風吹過時發(fā)出“嗡嗡”的低鳴。
北冥月注意到,鈴鐺的下方掛著一塊小木牌,上面刻著一個“庚”字,旁邊還有三個小孔——一個空著,一個插著紅豆,一個插著綠豆。
“紅豆代表‘人’,綠豆代表‘事’,空著的是‘物’。”舞星兒指著木牌:“三個孔都插著東西,說明閣里收到了關(guān)于‘人、事、物’的緊急情報。你看紅豆是飽滿的,綠豆是干癟的,就知道人事緊急,事務緩和。”
紫微閣前種著一排芭蕉,寬大的葉子上面用銀粉畫著符號。
舞星兒解釋道:“那是七閣六樓的密語,每片葉子代表一個江湖門派,葉子朝上是“門派安穩(wěn)”,葉子朝下是“內(nèi)有異動”,若是葉子被蟲蛀了洞……”
“就是‘有叛徒’。”葉影接話道。
他忽然指著一片被蟲蛀了七個洞的芭蕉葉,“這是天鷹幫的標記吧?七個洞,難道說天鷹幫有七個叛徒?”
“算你聰明。”舞星兒笑著點頭:“王大勇最近在清洗幫內(nèi),七個分舵主里有五個投靠了幽冥殿,還有兩個……”
她忽然壓低聲音:“正在跟七閣六樓接觸。”
玉衡閣的窗前種著一片薄荷,風一吹就發(fā)出清涼的香氣。
閣檐下的風鈴是用玉石做的,形狀像一串銅錢,聲音清脆得像冰裂。
舞星兒介紹道:“玉衡閣是醫(yī)書庫,薄荷能驅(qū)蟲,風鈴的調(diào)子能讓人靜下心來讀書。”
“最妙的是開陽閣。”葉影忽然拉著北冥月往西側(cè)跑:“那里種著‘忘憂草’,其實是一種毒草,葉子碰到皮膚就會讓人失憶一段時間。閣里人拿它當暗器,上次我差點中招。”
開陽閣的風鈴是用骨頭做的,形狀像一只骷髏頭,聲音嘶啞得像鬼哭。
北冥月看著那片綠油油的忘憂草,忽然想起陳三柱生前說過,江湖上最毒的不是毒藥,是讓人忘了自己是誰的東西。
搖光閣前種著一片雛菊,黃燦燦的花朵開得正盛。
閣檐下的風鈴是用彩繩串成的,掛著許多小玩意兒:有木雕的小鳥,有陶制的娃娃,還有幾個小布偶,像是孩子們親手做的。
“這里住著二十三個孤兒,都是被暗月或幽冥殿害了家人的。”舞星兒的聲音溫柔了許多:“雛菊是他們自己種的,說看到花就想起爹娘了。”
北冥月蹲下身,輕輕碰了碰一朵雛菊的花瓣,花瓣上還沾著晨露,涼絲絲的,像孩子的眼淚。
她忽然明白,七閣六樓為什么要種這么多花草——每一株都藏著一個故事,每一朵都代表著一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