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雨季悶熱難耐。張淑芬坐在一家簡陋的咖啡館里,汗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李國強幫她搞到了劉明輝在泰國的地址,但當她按圖索驥找到那棟公寓時,早已人去樓空。
"再等十分鐘,不來我就走。"張淑芬自言自語,攪動著已經涼了的咖啡。就在這時,咖啡館的門被推開,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墨鏡的高個男子走了進來。
即使遮住了大半張臉,張淑芬也能一眼認出那是她的兒子。劉明輝在她對面坐下,警惕地環顧四周后,才摘下墨鏡。
"媽,你不該來的。"他的聲音比記憶中沙啞許多,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
張淑芬的雙手在桌下顫抖,但她的聲音異常冷靜:"我來看看我養大的白眼狼死了沒有。"
劉明輝苦笑一聲,招手要了杯冰咖啡:"我知道你恨我。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張淑芬猛地提高音量,引得鄰桌客人側目,她立刻壓低聲音,"你和周志強合伙掏空工廠,卷走最后一分錢,留下爛攤子給我,還能有什么解釋?"
服務員送上咖啡,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劉明輝啜了一口咖啡,突然問道:"媽,你還記得我十歲那年,你為了交廠里工人的工資,當掉了外婆給你的金鐲子嗎?"
張淑芬愣住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當時工廠剛起步,資金周轉困難,她瞞著兒子當掉了唯一的首飾。
"我記得你哭了一晚上。"劉明輝的聲音軟了下來,"從那天起我就發誓,總有一天要讓你過上好日子,再也不用為錢發愁。"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推到張淑芬面前:"這里面有八百萬美元,是我們兩個人的。我在開曼群島開了聯名賬戶,隨時可以取用。"
張淑芬盯著那張卡,仿佛那是一條毒蛇:"這是...工廠的錢?"
"不只是工廠的。"劉明輝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周志強以為他在利用我,其實是我在利用他。那些所謂的'績效改革',都是我建議他搞的,為的就是制造混亂,方便我們轉移資產。"
張淑芬感到一陣眩暈。她一直以為兒子是被周志強蒙騙的無能之輩,沒想到他才是幕后主使。
"你...你故意搞垮自己的廠?"她的聲音顫抖。
"那不是'我們的'廠,媽。"劉明輝突然激動起來,"那是你的心血,你的生命!三十年來,你為了那個破廠付出了全部,得到了什么?幾本沒用的獎狀?"
他抓住母親的手:"看看你的手,六十歲的人像八十歲!而我呢?花高價讀的民辦高中,連個大專都考不上,憑什么當總經理?這廠早晚要完,我只是提前拿了我們應得的!"
張淑芬猛地抽回手:"那是工人們的血汗錢!趙剛他們跟了我二十年,現在連養老金都沒了!"
劉明輝不屑地撇嘴:"感情用事。公司法規定股東權益優先,我們只是拿回自己的錢。那些工人?換個廠照樣干活。"
他再次推了推那張卡:"媽,我在普吉島買了別墅,用的是你的名字。我們可以重新開始,過你該過的生活。"
張淑芬望著兒子熟悉又陌生的臉,突然感到一陣惡心。這不是她記憶中的孩子——那個雖然學習不好但心地善良的男孩。眼前這個人眼中閃爍的冷酷和算計,讓她不寒而栗。
"如果我不答應呢?"她緩緩問道。
劉明輝的表情立刻冷了下來:"那你就什么都沒有了。周志強已經把所有罪名推給了我,國內警方正在通緝我——和你。作為共犯。"
"你!"張淑芬氣得渾身發抖。
"別激動,媽。"劉明輝又恢復了那種哄小孩的語氣,"明天上午十點有班飛機回上海,如果你改變主意,這是我的聯系方式。"他塞給她一張紙條,"記住,現在除了我,沒人能幫你了。"
他戴上墨鏡起身離開,在門口回頭補充道:"哦對了,李國強和趙剛正在找你。他們以為你是來勸我自首的,真可笑。"
張淑芬獨自坐在咖啡館里,盯著那張銀行卡看了很久。八百萬美元,足夠她舒舒服服過完余生。她想起破舊的老宅,菜市場刺鼻的腥臭味,鄰居們憐憫的目光...
她的手慢慢伸向那張卡。
突然,咖啡館的電視上播放起一則中文新聞:"中國警方與泰國警方合作,近日破獲一起特大跨境經濟犯罪案件..."張淑芬猛地抬頭,正好看到屏幕上閃過劉明輝的照片!
她慌忙掏出手機,撥通了李國強的電話:"老李!我找到明輝了,但是——"
"張董事長!"李國強的聲音異常急促,"我們剛接到消息,周志強為了自保,已經向警方舉報了劉明輝,還提供了他在泰國的地址!泰國警方可能隨時會逮捕他!"
張淑芬的心跳幾乎停止。她沖出咖啡館,四處張望,早已不見劉明輝的身影。遠處傳來警笛聲,越來越近。
她顫抖著打開那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酒店地址和房間號。沒有絲毫猶豫,張淑芬攔下一輛出租車。
曼谷的交通擁堵不堪,出租車在車流中緩慢前行。張淑芬的思緒亂作一團。她應該恨這個背叛她的兒子,應該親手把他交給警方,但此刻占據她內心的只有恐懼——她可能會永遠失去唯一的孩子。
酒店大堂金碧輝煌,與張淑芬寒酸的衣著格格不入。前臺小姐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著她,直到她掏出劉明輝留下的紙條。
"緊急情況!我兒子有危險!"張淑芬用蹩腳的英語喊道。
或許是母愛的力量打動了對方,前臺小姐立刻撥通了房間電話,但無人接聽。
"請告訴我房間號,求你了!"張淑芬幾乎要跪下。
正在這時,電梯門打開,幾名泰國警察快步走出,后面押著的正是劉明輝!他看到母親,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
張淑芬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兒子被帶走。最后一個警察注意到她,用英語問道:"你是他什么人?"
"我...我是游客。"張淑芬結結巴巴地回答。
警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張淑芬雙腿發軟,扶住前臺才沒有倒下。前臺小姐同情地看著她:"夫人,您需要幫助嗎?"
張淑芬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摸出那張銀行卡:"這個...這是我兒子留下的,能幫我查查..."
前臺小姐叫來經理,經過一番交流,經理帶她去了酒店的商務中心。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他們查詢了銀行卡余額——賬戶已被凍結。
"通常這種情況,是賬戶涉及違法犯罪。"經理委婉地解釋。
張淑芬苦笑。她早該想到,兒子不會這么輕易相信她。那張卡恐怕只是個誘餌,想試探她是否會舉報他。
回到破舊的小旅館,張淑芬發現李國強和趙剛正在等她。
"張董事長!"李國強松了口氣,"我們擔心死了!"
趙剛遞給她一份文件:"我們查到新證據,周志強背后確實有個更大的團伙。他們專門找管理混亂的民營企業下手,已經搞垮了七家企業。"
張淑芬麻木地接過文件,突然問道:"我兒子...會判多少年?"
李國強和趙剛交換了一個眼神。李國強輕聲說:"如果所有罪名成立,可能十年以上。"
張淑芬閉上眼睛,淚水無聲滑落。許久,她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我要見周志強。"
"什么?"趙剛驚訝道,"他現在被拘留調查,不可能——"
"我有辦法。"張淑芬打斷他,"告訴他...我愿意做證指控我兒子,換取見他一面。"
李國強皺眉:"張董事長,您這是..."
"他不是想要錢嗎?"張淑芬冷笑,"我手里還有最后一張牌。"
三天后,在律師的安排下,張淑芬在看守所見到了周志強。比起上次見面,他憔悴了許多,但眼中的精明絲毫未減。
"張董事長,沒想到我們會在這里見面。"周志強隔著鐵柵欄笑道,"聽說您要大義滅親?"
張淑芬直視他的眼睛:"少廢話。我知道你背后還有人,我要見真正的老板。"
周志強的笑容僵住了:"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徐建。"張淑芬冷冷地吐出一個名字,"我兒子留了證據,足夠把你們一網打盡。"
這完全是虛張聲勢,但周志強的表情告訴她,她猜對了。
"你想要什么?"周志強壓低聲音。
"第一,撤銷對我兒子的部分指控;第二,"張淑芬深吸一口氣,"我要你們賠償工人的養老金和遣散費。"
周志強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張董事長,您是不是搞錯了?現在是您求我。"
"不,是你在求我。"張淑芬湊近鐵柵欄,"因為我手里有你們詐騙七家企業的完整證據鏈。如果我交給警方,你覺得徐建會保你嗎?"
周志強的臉色變得煞白:"你...你怎么可能..."
"我兒子雖然混蛋,但他很聰明。"張淑芬站起身,"給你24小時考慮。記住,我只和徐建談。"
走出看守所,張淑芬的雙腿終于支撐不住,癱坐在臺階上。李國強和趙剛急忙扶住她。
"張董事長,您太冒險了!"李國強擔憂地說,"如果周志強告訴徐建..."
"那就正好。"張淑芬虛弱地笑了笑,"老李,幫我聯系最好的律師,我要救我兒子。"
趙剛驚訝地看著她:"您還愿意原諒他?"
"他不是個好兒子,但我...我也不是個好母親。"張淑芬的眼淚再次落下,"我把他寵壞了,卻從沒教他怎么做人。"
她望向遠處陰沉的天空:"現在補救,或許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