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酥,潤物無聲。
沈瑜站在廊下,望著庭院中被雨水洗得發亮的青石板。三年前那個改變她命運的雨天,也是這樣的光景。那時她還是沈家大小姐,為繡坊賬目發愁;如今已是鎮北王世子妃,卻依然保持著每日查看繡品的習慣。
"夫人,傘。"
青竹遞來一把青竹柄的油紙傘。這丫頭如今已是府里的大丫鬟,卻還像從前一樣貼身伺候。沈瑜接過傘,輕笑一聲:"這傘柄..."
"是世子爺特意吩咐的。"青竹眨眨眼,"說夫人喜歡青竹。"
沈瑜耳根微熱。三年來,蕭瑾記得她所有的喜好——晨起要喝的茉莉香片,作畫時偏愛的狼毫筆,甚至夜里怕冷要加一床錦被的細節。
撐傘步入雨中,沈瑜沿著蜿蜒的石徑走向后花園的涼亭。那里,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等她。
蕭瑾站在亭中,手持一管玉簫,見她走來,眼中立刻盈滿笑意。他今日未著官服,一襲月白長衫,襯得身形越發挺拔。雨絲在亭檐織成珠簾,將他俊朗的輪廓映得有些朦朧。
"怎么不多睡會兒?"蕭瑾接過她的傘,順手拂去她肩頭并不存在的水珠。
沈瑜搖頭:"醒了就睡不著。"她望向石桌上的繡繃,"這是..."
"給你的禮物。"蕭瑾展開繡繃,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鳳穿牡丹",針腳細密工整,"我繡了三個月。"
沈瑜驚訝地睜大眼睛。繡繃上的鳳凰雖不夠靈動,但每一針都極認真。堂堂鎮北王世子,竟為她學刺繡?
"你..."
"想給你個驚喜。"蕭瑾有些不好意思,"還差最后幾針,你教我?"
沈瑜眼眶發熱,接過針線,在蕭瑾粗糙的指腹上輕輕一扎,然后引線穿針:"這樣...再這樣..."
蕭瑾學得很認真,眉宇間凝著專注的神情,與當年學防身術時的沈瑜如出一轍。雨聲漸密,兩人頭挨著頭,共同完成這幅特別的繡品。
"好了。"沈瑜剪斷線頭,將繡繃舉起。陽光穿透雨幕,照在繡品上,鳳凰的眼睛處閃過一絲金光——那是蕭瑾按她教的秘法,繡進去的誓言。
"喜歡嗎?"蕭瑾輕聲問。
沈瑜點頭,卻說不出話來。三年來,他給過她無數珍寶,卻都不及這一份心意珍貴。
"對了,有東西給你看。"蕭瑾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皇上準了你的奏請,在江南增設女子學堂的經費撥下來了。"
沈瑜展開信紙,朱批御筆赫然在目。自婚后,她將母親所創的刺繡技法整理成《鳳翎繡譜》,并在蕭瑾支持下創辦女子學堂,教授貧家女子一技之長。如今已有三家學堂,這是第四家。
"謝謝。"她輕聲道。
蕭瑾搖頭:"該我謝你。若非你的繡譜,北疆那些流離失所的婦人哪有生計?"
去年蕭瑾奉命巡視北疆,帶回數十名戰亂中失去丈夫的女子。沈瑜親自教授她們刺繡,讓她們得以自立。此事傳回京城,連皇上都稱贊她"巾幗不讓須眉"。
雨漸漸停了。蕭瑾牽起沈瑜的手:"去看看孩子們?"
后院的廂房里,兩個小身影正在繡架前忙碌。見父母進來,立刻起身行禮。
"父親,母親。"
這是他們收養的孤兒——姐姐十二歲,叫繡心;弟弟十歲,名繡誠。繡心已學得一手好針線,繡誠則隨蕭瑾習武。
"繡得不錯。"沈瑜檢查繡心的作品,柔聲指點,"這里的過渡可以再自然些。"
蕭瑾則查看繡誠的功課,不時點頭贊許。這樣的場景,每日都在王府上演。外人很難想象,權傾朝野的鎮北王世子,在家竟是這般溫柔模樣。
"世子爺。"管家在門外稟報,"林嬤嬤從蘇州來了,還帶了幾位繡娘。"
沈瑜眼前一亮:"快請!"
林嬤嬤是廢太子妃的乳母,如今在蘇州打理沈瑜名下的繡坊。她每年都會帶最新繡品來京,讓沈瑜指點。
花廳里,林嬤嬤精神矍鑠,見到沈瑜就要行禮,被連忙扶住。
"嬤嬤別多禮。"沈瑜笑道,"這次帶了什么好東西?"
林嬤嬤展開一幅巨大的繡屏:"按郡主教的針法繡的'百鳥朝鳳',準備進貢給皇后娘娘的。"
繡屏上,百鳥姿態各異,圍繞中央的金鳳,栩栩如生。最奇妙的是,隨著角度變化,鳳凰的羽毛會呈現不同色彩。
"用的是'七彩流光'針法。"沈瑜向蕭瑾解釋,"母親獨創的,我教給了她們。"
蕭瑾細細欣賞,突然指著角落一只不起眼的小鳥:"這是..."
"青鳥。"沈瑜與林嬤嬤相視一笑,"每幅繡品都藏一只,是母親的標記。"
蕭瑾了然。這個小秘密,是沈瑜對亡母的紀念,也是對那段往事的銘記。
午后,沈瑜親自下廚,做了幾道江南小菜。蕭瑾最愛她做的西湖醋魚,每次都能吃下大半條。今日也不例外。
"慢點吃。"沈瑜為他斟茶,"又沒人跟你搶。"
蕭瑾抬頭,嘴角沾著醬汁也不自知:"夫人手藝越發好了。"
繡心乖巧地遞上帕子,繡誠則偷笑父親的孩子氣。這樣的家常,是沈瑜從前不敢想象的幸福。
用過膳,蕭瑾去書房處理公務,沈瑜則陪林嬤嬤說話。
"郡主氣色真好。"林嬤嬤欣慰地說,"世子爺待您也好。"
沈瑜抿嘴一笑。確實,蕭瑾待她極好,甚至支持她每月去女子學堂授課,這在貴族圈里實屬罕見。
"對了,"林嬤嬤壓低聲音,"老奴在整理舊物時,發現了這個。"
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沈瑜打開一看,是一對嬰兒的小鞋,繡著精致的蓮花。
"這是..."
"太子妃親手繡的。"林嬤嬤輕聲道,"本該是給郡主穿的。"
沈瑜眼眶一熱。這對小鞋,承載著生母未能給予的愛。她小心收好,決定將來給自己的孩兒穿。
傍晚,蕭瑾從書房回來,見沈瑜在整理繡線,便坐下來幫忙。
"今日皇上問我,何時帶你去江南長住。"他一邊理線一邊說,"我說等開春。"
沈瑜手上一頓:"真的可以去嗎?"
蕭瑾點頭:"我請調了江南水師提督的職務,皇上已經準了。"他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想家。"
沈瑜心頭一暖。她確實想念江南的煙雨,想念父親和繡坊。蕭瑾竟一直記在心上。
"不過..."蕭瑾忽然神秘一笑,"在那之前,我們還有個任務。"
"什么任務?"
"給繡心繡誠添個弟弟或妹妹。"蕭瑾湊近她耳邊,熱氣拂過,"皇上催了好幾次了。"
沈瑜耳根通紅,輕捶他一下,卻被拉入溫暖的懷抱。
窗外,最后一縷夕陽透過云層,將相擁的身影拉得很長。繡架上,那幅"鳳穿牡丹"在余暉中熠熠生輝,鳳凰的眼睛處,金線繡著兩個小字——"永偕"。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