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血肉之軀的碰撞,而是鋼鐵與血肉的單方面碾壓。子彈輕易地撕開他們身上簡陋的皮甲,貫穿他們的身體,帶出一蓬蓬猩紅的血霧。沖在最前面的人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就被后續的子彈打成一灘模糊的爛肉,然后被身后不明所以的同袍踩在腳下。
人潮依舊在向前涌,但最前端,卻像被巨獸啃噬了一口,瞬間凹陷下去一大塊。
這不是戰爭。
這是屠宰。
周通的瞳孔猛地收縮,他胯下的戰馬不安地刨著蹄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前方那股純粹的、冰冷的死亡氣息。
“穩住!穩住陣腳!舉盾!弓箭手!放箭!”周通聲嘶力竭地咆哮,試圖挽回已經開始崩解的軍心。
然而,太遠了。他們的弓箭射程,根本夠不到對面那稀疏的陣地。而他們的盾牌,在那種能噴吐雷火的“妖器”面前,脆弱得如同窗戶紙。
吳能的陣地前,是一片三百步的死亡地帶。任何踏入這片區域的活物,都會在幾個呼吸之間,變成一具抽搐的尸體。
沖鋒的勢頭,在付出了近千條人命后,終于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前方的士兵不敢再上,后面的士兵被堵住,整個陣型亂成一團。
而就在這時,那股該死的肉香味,混雜著濃烈的血腥氣,更加清晰地鉆入每一個云州士兵的鼻孔。
張狗蛋看準時機,又舉起了他的鐵皮喇叭,聲音里帶著一絲被戰場嚇出來的哭腔,卻又強行裝出幾分鎮定:“哎喲喂!弟兄們,別打了,別打了!打仗哪有吃飯香啊!先鋒部隊特供,醬肘子買一送一啦!憑人頭……啊呸!憑本人過來,免費送一碗肉湯!”
“噗——”
周通這次真的噴出了一口血。
他看到了,他手下的士兵,那些剛剛還在沖鋒陷陣的漢子,此刻正下意識地吞咽著口水,眼神在前方那片修羅場和側后方那個冒著熱氣的肉鍋之間,絕望地游移。
軍心,不是在動搖。
是在崩塌。
“將軍!將軍!后面!后面起火了!”一名斥候連滾帶爬地奔來,手指顫抖地指向他們來時的方向。
周通猛地回頭。
只見白馬坡的方向,一道粗大的黑色煙柱,如同惡龍般沖天而起,即便隔著十幾里地,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糧草!
他的糧草大營!
周通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他瞬間明白了。什么正面迎敵,什么陣前叫賣,全都是幌子!對方真正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他的糧草!
“撤……撤退!回援!快回援!”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卻干澀變形。
然而,沒人聽他的了。
“糧草被燒了!”
“我們沒吃的了!”
“快跑啊!”
恐慌,像瘟疫一樣,在五千人的軍隊中瞬間蔓延。所謂的撤退,立刻演變成了一場毫無秩序的大潰敗。士兵們扔掉兵器,掉頭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吳能看著潮水般退去的敵軍,沒有下令追擊。他的任務,是“拖”,不是“殲”。他只是平靜地對身邊的傳令兵說:“告訴張會長,可以收攤了。”
張狗蛋正扯著嗓子喊得起勁,聽到傳令,還有些意猶未盡。他看著那些潰逃的背影,咂了咂嘴,對身邊的伙計一揮手:“收攤收攤!告訴后廚,多留點好料,今晚咱們給吳將軍和弟兄們慶功!”
他沒注意到,有十幾個跑得慢的云州潰兵,竟真的被肉香吸引,鬼使神差地跑到了他的攤子前,扔下兵器,“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大爺,給口吃的吧!我們降了!給口吃的就行!”
張狗蛋嚇了一跳,隨即挺起他那碩大的胸膛,學著蕭戰的樣子,清了清嗓子:“降?我們燕王府不收俘虜。不過嘛……生意歸生意。”
他指了指旁邊一口大鍋里的肉湯,捏著嗓子道:“一兩銀子,一碗。概不賒賬。”
……
白馬坡,已是一片火海。
數百輛大車燃著熊熊烈火,將半邊天都映得通紅。糧食燒焦的特殊香氣,飄出數里。
李四騎在那匹汗血馬王上,看著自己的杰作,興奮地仰天長嘯。
王霸則冷靜得多,他正指揮著手下,將那些被斬殺的運糧隊輔兵身上的錢袋、衣物,甚至鞋子,都扒得干干凈凈。
“別他媽笑了!趕緊打掃戰場!世子爺說了,蚊子腿也是肉,一根線頭都不能給他們留下!”王霸沖著李四吼道。
李四撇撇嘴,從馬上跳下來,一腳踹開一個還沒燒完的箱子,里面露出的,竟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銀錠。
“他娘的!還是運糧隊有油水!”李四眼睛放光,招呼著弟兄們,“快快快!把這些都給老子搬走!”
一場完美的突襲戰,硬生生被他們打成了一場武裝搶劫。
當周通帶著殘兵敗將,狼狽不堪地逃回大營時,迎接他的,只有刺史派來的監軍那張鐵青的臉。
“周通!你可知罪?!五千先鋒,一戰即潰!連糧草都保不住!你還有何面目回來見我?!”
周通面如死灰,一言不發,只是“哐當”一聲,扔掉了頭盔,跪倒在地。
他敗了。
敗得莫名其妙,敗得窩囊至極。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敗的。是被那種毀天滅地的“妖法”?還是被那陣前賣肉的死胖子?又或是那沖天的火光?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麾下士兵的膽氣,連同那三萬大軍的后勤,都被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
這一仗,還沒真正開打,就已經輸了。
消息傳回燕王府,已是深夜。
指揮室里,燈火通明。
李四和王霸正唾沫橫飛地描述著燒糧草時的“盛況”,李四甚至還拿出了那箱搶來的銀子,非要當場分給眾人。
張狗蛋則捧著一本賬簿,一臉嚴肅地向蕭戰匯報:“世子爺,今日出攤,刨去成本,共計盈利三十七兩四錢。另有十二名潰兵自愿掏錢入伙,被我安排去后廚幫工了,工錢從他們飯錢里扣。這是賬本,請您過目。”
蕭戰哭笑不得地接過那本油膩膩的賬本,看都沒看就扔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