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嘴角微微一抽,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本本,苦著臉道:“閣主,咱們在汴城花錢如流水,雖然后來抄了幾個奸商的家回了點血,但玄機閣各堂口擴張,處處都要用錢。”
“我算過了,要支撐起這么大的蒲公英計劃,我們現在的流動資金,至少還差三十萬兩的缺口。”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補充道:“這還不算給您這位正使大人準備的程儀,以及打點沿途各路神仙的費用。”
“三十萬兩......”謝寧摸了摸下巴。
錢,確實是個大問題。
李慶寧和紅鯉也陷入了沉思。
突然,謝寧眼睛一亮,一拍大腿:“我怎么把這事給忘了!”
他看向明月,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貍:“去,給我給相國府送份請柬。”
“給宇文太極送請柬?”明月一愣。
“不。”謝寧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更濃了,“是送給相國府的二公子,咱們那位才高八斗的宇文月大才子。”
“就說,本伯爺即將遠行,感念京中同袍之誼,特在城外十里坡設宴,為他,也為京中一眾才俊,踐行!”
三日后,建安城外,十里坡。
此處風景秀麗,平日里便是文人騷客雅集之地。
而今日,更是熱鬧非凡。
靖安伯謝寧,即將出使燕國,特在此設宴,為京中才俊踐行。
這個消息一出,整個建安城的讀書人都沸騰了。
那可是詩仙謝寧的宴請!
《瀚海詩集》早已封神,謝寧在文壇的地位,如日中天。
能得他親自宴請,那是何等的榮耀?
一時間,但凡在京城有些名氣的文人,無不趨之若鶩。
當然,所有人都知道,這場宴會真正的主角,另有其人,那就是相國府二公子,宇文月。
請柬是直接送到宇文太極案頭的。
這位權傾朝野的相國大人,看著那張制作精美的請柬,以及上面為宇文月兄踐行的字樣,捻著胡須,笑了。
“父親,這謝寧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宇文月站在一旁,眉頭緊鎖,臉上滿是鄙夷。
經由大半年的沉淀,宇文月早已從當初的挫折下恢復了過來。
不過在談到謝寧時,臉色還是有些不太好看。
“他這是想在臨走前,向我們示好服軟嗎?未免也太天真了!”
“非也。”宇文太極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此子心高氣傲,絕非肯低頭之人。他這么做,必有深意。”
“那我們去還是不去?去了,豈不是遂了他的意?”
“去,為何不去?”宇文太極笑道。
“他搭好了臺子,我們便去看戲。我倒要看看,他一只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還能唱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戲來。”
于是,宇文月來了。
他帶著一群平日里吹捧他的門生故舊,乘坐著華麗的馬車,在一眾文人的簇擁下,來到了十里坡。
謝寧早已等候在此。他今日只穿了一身素色錦袍,身旁跟著抱劍的清風,氣定神閑,與周圍喧鬧的環境格格不入。
“謝伯爺,別來無恙啊。”宇文月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宇文兄風采依舊。”
謝寧有些詫異,他記得上次聽說宇文月,這家伙可是把自己的筆都給折了。
沒想到短短數月未見,這是支棱起來了?
謝寧笑了笑,隨即也回了一禮,伸手道,“宴席已備好,請。”
眾人入席,酒過三巡,氣氛也漸漸熱烈起來。
不少文人借著酒意,紛紛向謝寧敬酒,言語間極盡吹捧。
宇文月冷眼旁觀,心中愈發不屑。
一群只會舞文弄墨的酸儒,被一卷不知從何處抄來的詩集,就迷得神魂顛倒。
終于,他忍不住了。
“謝伯爺。”宇文月端著酒杯,站了起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全場的嘈雜。
“聽聞伯爺即將出使燕國,此去路途遙遠,山高水長,更有豺狼當道,實在是......兇險萬分啊。”
他特意加重了兇險萬分幾個字,臉上滿是為你擔憂的誠懇。
“我等文弱書生,不能為伯爺分憂,心中有愧。不如,今日我等便以前路為題,賦詩一首,為伯爺壯行如何?”
謝寧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宇文兄雅興,自當奉陪。”
宇文月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他今日來,就是要試試,他在謝寧面前,是否還能作出詩來。
他早已不是當初的宇文月了。
他清了清嗓子,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吟誦道:“雄鷹振翅出樊籠,志在云天萬里風。莫愁前路無知己,一入窮山便化龍。”
詩一出口,他身后的門生立刻大聲叫好。
“好詩,好一個一入窮山便化龍,氣魄雄大,寓意深遠啊!”
“宇文公子大才,此詩既有對伯爺的期許,又暗藏玄機,高,實在是高!”
謝寧聽著,差點笑出聲來。
還一入窮山便化龍?這是巴不得自己死在哪個窮山溝里,你好去給他爹報喜啊?
這拙劣的機鋒,簡直可笑。
輪到謝寧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只見謝寧緩緩起身,看了一眼天邊的流云,又看了一眼在座的眾人,并未急著作詩,反而嘆了口氣。
“諸位。”
他朗聲道。
“此去燕國,路途漫漫,歸期未定。”
“說實話,謝某心中,并無半分建功立業的豪情,有的,只是對這建安城,對諸位友人的不舍。”
他端起酒杯,灑在地上。
“今日一別,不知何日還能再見。”
那酒水潑灑在地,濺起幾點塵埃,也濺入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里。
前一刻還喧囂熱烈的十里坡,頃刻間竟是鴉雀無聲。
眾人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絲茫然與動容。
他們本以為,這會是一場針鋒相對的文斗,是詩仙對相國公子的再一次降維打擊。
誰曾想,謝寧根本沒接招。
他沒有用華麗的辭藻,也沒有用磅礴的意象,他只是用最平實的姿態,將一份臨別之際的惆悵與不舍,坦然地鋪陳在眾人面前。
這一下,反倒顯得宇文月小家子氣了。
宇文月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握著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發顫。
“啪。”
輕輕的一聲,那價值不菲的白玉酒杯,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