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猛地睜眼,只見天空被硬生生劈成兩半:左半邊是正午的晴空萬里,右半邊是子夜的星河流轉,而分割線正從她與夢之間穿過,一半照得她指尖發燙,一半映得他衣袍泛著冷光。
山風重新流動,帶著白日的暖與黑夜的涼,在她臉頰上交替拂過。
“適應了嗎?” 夢側過頭,淺灰色的眸子里映著半邊日月,“若連這點‘無序’都承受不住,往后的路,怕是走不了幾步。”
無名扶著額頭,緩了好一會兒才壓下眩暈感。她望著那被劈開的天空,忽然笑了 —— 不是妥協,而是被激起的好勝。
“確實比我的《幻夢心經》花哨多了。” 她挺直脊背,迎著那半邊刺目的日光,“不過…… 花哨,可不代表厲害。”
話音剛落,她指尖微動,袖中飛出幾縷淡紫色的霧靄,竟精準地鉆進了天空的 “分割線” 里。那些霧靄落地生根,化作一片小小的幻境。
幻境里沒有瘋狂的晝夜,只有一輪緩緩升起的朝陽,像此刻他們本該看到的樣子,溫暖,平靜,帶著不容置疑的 “真實”。
夢看著那片小小的幻境,眸底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更深的興味。
“有點意思。” 他抬手,周遭瘋狂變幻的天地驟然定格,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劈成兩半的天空懸在頭頂,一半熾烈一半清冷,倒成了此刻最奇特的背景。
“看來,這場‘追逐’,不會太無聊。” 他說。
光影如潮水般退去,那些懸浮的碎片、倒置的山河、錯亂的日月都循著無形的軌跡歸位。
不過數息,山頂便恢復了最初的模樣 —— 紅日懸在天際,晨霧漫過崖邊,山風帶著草木清氣拂過臉頰,連空氣里的塵埃都落回了該在的地方,仿佛剛才那場顛覆天地的異象從未發生。
無名望著指尖殘留的微光,那是剛才對抗錯亂光影時凝聚的氣息,此刻正一點點消散。她轉頭看向身側的男人,等著他的下文。
夢收回目光,落在崖下翻涌的云海,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自語的淡然:“世人常說大道三千,條條殊途,仿佛每種道都有疆界,井水不犯河水。”
他抬手,指尖掠過一縷晨光,那光線在他掌心扭曲、變幻,竟化作一只振翅的蝶,翩然飛入股下的霧中,轉瞬消失。
“可夢之道不同。” 他緩緩道,“它不是三千大道中的一條,反倒像…… 天地未分前的混沌,是萬物初生時的可能。”
無名蹙眉:“混沌?可能?”
“你想,” 夢側過臉,淺灰色的眸子里映著初生的朝陽,卻比日光更幽深。
“幻之道以虛亂實,玩弄人心,可在夢里,虛實本就由心定 —— 我說鏡花水月是真,它便能結果;我說磐石美玉是假,它便會消融。幻之道的伎倆,在夢里不過是孩童涂鴉。”
他指尖輕點,身旁的空氣泛起漣漪,竟浮現出一幅畫面:兩人此刻站立的山頂,突然化作一片星河,腳下是流轉的星云,頭頂是垂落的光帶,可不過眨眼,星河又縮成一粒塵埃,落在他指尖。
“空間之道講究位移穿梭,納須彌于芥子。” 他捻起那粒 “塵埃”,輕輕一吹,塵埃散開,又變回崖邊的實景,“可在夢里,一步跨星河,一粟納滄海,又算得了什么?距離本就是虛妄,方位全憑心念。”
無名沉默著聽著,想起昨夜他瞬間消失的身影,想起剛才天地重組的景象,忽然明白了什么。
“還有時間。” 夢的聲音繼續傳來,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悠遠,“時間之道能逆轉光陰,能凝滯剎那,可在夢里,百年不過一彈指,一瞬能演萬載。剛才你所見的日月輪替,不過是我讓‘時間’在夢里走了個過場 —— 它可以快如奔馬,也可以慢如龜爬,甚至能倒著走,讓死去的人復生,讓破碎的鏡重圓。”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天際,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朝陽,看到了更遙遠的過去與未來。
“輪回之道說生死循環,因果報應。可在夢里,前世今生能同時上演,善因能結惡果,惡人能登極樂。所謂輪回,不過是夢里沒演完的戲,換個角兒再唱一遍。”
山風漸歇,晨光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竟泛不起半分暖意。
“所以你看,” 他收回目光,落在無名臉上,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幻、空間、時間、輪回…… 這些所謂的大道,在夢之道里,都只是可以隨意拆解的零件。
夢能是它們中的任何一個,也能讓它們擰成一股繩,變成全新的東西 —— 讓水火相融,讓因果倒置,讓不可能變成理所當然。”
他抬手,這次沒有任何異象發生,可無名卻清晰地感覺到,周遭的風、光、霧,乃至自己的呼吸、心跳,都仿佛成了他夢境的一部分,隨時可能被他重新書寫。
“在夢里,我的確無所不能,無所不知。” 他說這話時沒有半分驕傲,反倒像在陳述一個最淺顯的事實,“因為夢的規則,由我定。”
無名望著他被晨光勾勒出的側臉,忽然想起穿越前聽過的一句話 —— 最高級的力量,是制定規則的力量。而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正站在這樣的高度。
她攥了攥拳,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卻忽然笑了:“聽起來倒是厲害得很。”
她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沒有畏懼,只有被點燃的戰意:“不過,規則是死的,定規則的人…… 未必是不可超越的。”
夢看著她眼里跳動的光,淺灰色的眸子里終于漾起一絲真切的笑意,像冰封的湖面裂開一道縫隙,透出底下流動的暖意。
“很好。” 他說,“那就讓我看看,你能在我的夢里,掀出多大的浪。”
朝陽徹底躍出地平線,金光灑滿山頂,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在崖邊并肩而立。一個是執掌夢之規則的先行者,一個是攜九世宿命而來的后來者,他們的 “道”,從這一刻起,真正在同一片天地里,交上了鋒。
山風卷著晨光掠過崖邊,無名望著遠處漸亮的天際,忽然想起歷代石女記憶里那些模糊的 “圣尊”—— 他們是天地規則的化身,是大道盡頭的標桿,像懸在修行者頭頂的星辰,遙遠卻真實。
“你說夢之道能容萬物,” 她轉頭看向夢,眼底帶著探究,“可歷經八個時代,難道就沒人踏過這條路?沒有證道者嗎?”
若是有,按他之前說的 “大道獨屬” 規則,怎會容得下他們兩個同修夢之法則?
夢的指尖在崖邊碎石上輕輕劃著,像是在勾勒某個早已模糊的輪廓。
“原本…… 自然是有的。”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恒古有掌‘時間’的證道者,荒古有執‘空間’的不朽者,包括太古至亂古,每個時代都有站在大道盡頭的人。
他們像堤壩,堵著后面的修行者,也護著天地規則的平衡。”
無名皺眉:“那為何……”
“為何現在沒有了?” 夢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帶著點冷,又有點說不清的嘲弄,“這就得多謝你們石女一脈的第八代 —— 那位在亂古時代,被稱作‘魔主’的葬仙會之主。”
“我母親?” 無名心頭一震。
記憶里,第八代石女的確以鐵腕聞名,為了壓制修士數量、穩固天地,率葬仙會屠戮高階大能,甚至連圣尊都敢誅殺,最終落得 “魔主” 罵名,兵解前幾乎讓高端戰力斷層。
“正是她。” 夢指尖停下,抬眼看向她,淺灰色的眸子里映著晨光,卻亮得有些刺眼。
“亂古時代末期,天地因修士泛濫而瀕臨崩潰,她以‘清理天地’為名,掀起了一場席卷八荒的殺戮。尋常修士死得不計其數,更要命的是 ——”
他頓了頓,語氣沉了幾分:“那些站在大道頂端的圣尊,被她視作‘最大的不平衡’,一個個列入了清算名單。掌‘因果’的證道者死于葬仙會圍剿,執‘輪回’的不朽者被她以秘法打散神魂,就連隱于幕后的‘幻道’證道者,都沒能逃過她的追殺。”
無名怔住了。她知道母親殺戮極重,卻沒想過竟連圣尊都未能幸免。
“那場殺戮太徹底了。” 夢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唏噓,“頂尖證道者幾乎被斬盡殺絕,剩下的要么隱匿不出,要么修為大跌,再無當年威勢。
原本被他們堵死的大道,當然就空了出來 —— 像堤壩塌了,后面的水流自然洶涌而上。”
他側過身,迎著朝陽張開雙臂,像是在擁抱這片被重塑的天地。
“所以歸墟時代才被稱作‘黃金大世’。不是因為天地靈氣突然變濃郁了,而是因為頭頂的‘星辰’沒了,再沒人能說‘這條道只能我走’。無論是早已被占據的‘時間’‘空間’,還是我們腳下的‘夢之道’,都成了無主之地,誰有本事,誰就能往上沖。”
無名望著他舒展的身影,忽然明白過來。
第八代石女的殺戮,看似是為了穩固天地,卻在無意間打破了延續八個時代的 “大道壟斷”。那些原本被證道者堵死的路,如今全成了敞開的門 —— 這也是為什么,她和夢能在歸墟時代,同修夢之法則而未被天道反噬。
“所以……” 她喃喃道,“歸墟時代的‘黃金’,是用亂古時代的血鋪成的?”
“可以這么說。” 夢放下手臂,轉身看著她,眼底的情緒復雜難辨,“那位魔主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掀起的腥風血雨,竟給后來者鋪了條路。她殺了證道者,也殺了‘大道獨屬’的規矩,這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晨光徹底漫過山頂,將兩人的影子壓在腳下。無名想起母親兵解前那句 “罪孽深重”,忽然覺得,所謂 “魔主” 的功過,或許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