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
伴著秋風鉆入鋪子的是一個著粗布大襟衫,短闊褲,腳蹬草鞋頭背斗笠,腰纏撩樵的漁民。
皮膚黑得出奇,不是健康的小麥色。
甫一進門就叫嚷:“伙計,伙計……”
瞧見被白臉大漢拽出半個身子的伙計,背斗笠的漁民登時上前,從撩樵抓出幾顆珍珠道:“當了!”
“爺?”
伙計先看了看抓著他的剽悍水匪。
陸尋瞇著眼睛放開。
“番邦珍珠五顆,每顆四十兩,不知道這位爺是活當還是死當。”
“幾多?”
“活當四十,死當五十。”
“死得!”
伙計倒也痛快得很,發了當票和銀兩就把五顆明珠收起來。
“奇了。”陸尋以為當鋪伙計編故事騙他,不想這就來了一位現身說法的。
看那身被太陽曬出的黝黑,以及干瘦的模樣,怎么也不像富貴人家。
打漁和種地都是苦功夫,看老天爺吃飯。
地里種不出明珠,河里也打不上金子。
陸尋抓住要離去的漁夫笑問:“這位兄弟在哪里發了財,聽說左近漁夫都得到寶物前來典當。”
漁夫猛掙一下,卻沒脫開,心頭惱怒道:“你管得著嗎,撒開,不然我報官了,巡夜的兵侯就在外面。”
陸尋不愿意起爭執,他這顆腦袋是水匪寨主,盡管已經除了水寨,可是那時候幾乎動員整個縣衙和守城的兵力。
萬一被巡夜兵丁認出來,他就得重新尋個身份了。
松開手,目送漁夫離開當鋪被迎進三層山樓。
大紅燈籠像是擇人而噬的惡獸眼。
伙計小心翼翼地問:“爺,您還當嗎?”
“當!你瞧瞧我這寶貝。”陸尋捻著玻璃彈球說道:“看看個頭、色澤,哪一樣不比他們送來的真。”
其實就他這個最不真,別人送來至少是天然的,他這個是正兒八經的工業產品,流水線上出來的玻璃。
當然,物以稀為貴,開什么價兒都不為過。
陸尋不貪,沒指望用幾顆彈球解決那筆大數目,只想湊出求學和近些時日用度的盤纏。
“恕小的眼拙,請入內堂一敘。”
……
王四發跡了,彎了多年的腰桿子一下子繃的比直。
手頭闊心也闊,往日里他打魚從不敢在畫舫樓船前停留片刻,生怕龜公喝罵丫鬟迎送,心里頭不得勁。
現在他揣著忐忑卻又飄然傲氣的心情闖入醉樓。
善于察言觀色的大茶壺迎上來,堆砌笑容,恭恭敬敬地倒上沏茶倒水,托著茶盤奉茶碗上前:“這位爺,可有相熟的姑娘。”
“沒有。”
“小的可以為這位爺介紹一番。”
王四擺手,問:“有沒有一個居于小船畫舫,扎著杏色旗子,丫鬟很兇得理不饒人的,不知道彈的是琴,還是什么其他器物。”
大茶壺聞言楞住,眼珠子骨碌一轉,詫道:“爺說的應該是方九娘。”
“就要她。”
“九娘,客人有請。”
二重山樓打開一扇門,丫鬟當前走出,引出身后高挑嬌媚的可人兒,一顰一笑勾人魂魄。
王四卻只是被風情迷的呆了一下,眼中浮現了積壓許久的怒火和快意。
原來那日他在潯陽江上打魚,撐桿不小心撞了一下畫舫,惹來丫鬟一頓上躥下跳的辱罵,他又是笨嘴的說不出話,漲紅了臉差點一口氣沒順栽進河里。
回去之后他更發奮打魚,卻連醉樓的門都不敢進,聽說一進來就要十兩銀子。
如今他懷揣二百五十兩現銀,哪怕自己能支配的只有五十兩也是匪夷所思的巨款。
什么小娘入不得,什么屈辱討不回?
“就要她!”
“爺,今朝已經有公子包下九娘,明兒請早……還是說爺要競?”
“競?”
“價高者得之。”
“他出幾多?”
“十兩。”
“我出十五兩。”
“二十兩!”人群中走出一個折扇年輕公子哥兒,著青色長衫,戴幞頭腰白玉帶,折扇啪的一聲落在手中,瞥了一眼漁夫,淡淡地說道:“哪里來的老帽要和本公子爭搶,你有多少家資?”
漁民王四臉一下子紅了,張口道:“三十兩!”
“三十五……”
年輕公子明顯氣力不足。
“五十兩!”高調一出,樓上嫵媚的嬌娘不由側目,諸嫖客神情各異,倒是那位行頭光亮的公子拱手告退掩面而走。
王四可好出一口惡氣,活像是個打了勝仗的將軍,雄糾氣昂昂抬腳往二重走去。
山樓外蕩漾于金火之中,樓內一樣張燈結彩極盡奢華,一重近矗條丈五紅木大梯,雕龍繪鳳,鏤花蜿蜒,正當空分出叉,各搭于二層左右。
大茶壺走到一半便深深行了一禮,笑著:“爺,請登高,自有二層樓主接引。”
踩著紅梯,迎著香風,仿若真的登上天上宮闕,本來花了五十兩心中還是郁結沉悶的,如今完全被飄然掃去。
在簇擁中來到廂房門前。昔日喝斥辱罵的丫鬟低眉順眼,居于畫舫不曾露面的小娘千嬌百媚,欲拒還迎。
房內好酒好菜早已經備下。
“值了!”
王四一把甩開丫鬟,大呼一聲跨進廂房。
反正銀子也是白撿,就當自己沒得,平白賺了一切。
……
人一舒坦了就想繼續享受,足耍了一天兩夜,等王四回過神來的時候,裝銀兩的袋子已空蕩蕩的。
他不知道自己都把錢花在哪里,等清醒的時候已經洶涌的人群被從賭桌前擠開,他的呼喊淹沒在賭徒嘶啞的浪頭里。
汗臭混著旱煙的味道嗆的他踉蹌奔出長街。
左右摸索一番,狠狠地給了自己兩嘴巴。
五十兩用就用了,平白的動那二百兩做甚。
想起那人的叮囑和告誡,王四趁著夜色逃也似的往家跑去。
一出門昏頭般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覺得天旋地轉,蒙頭鉆進一條過河小巷,轉身之時撞在‘高墻’上,跌了個眼冒金星。
趁月色和他人門戶前插著的星火香,看清來人。
王四瞪眼正要大罵,卻像是被扼住咽喉的白鴨,戛然失聲。
來人披著大蓑衣,渾身濕漉漉的,就站了這么一會兒,腳下已經形成一灘水漬,寬大斗笠微微抬起,浮現一對碩大的紅眼珠,幾乎占了半張臉,沙啞道:“先生請你典當五顆珍珠,該把銀子交給我了。”
“救……”
一根骨頭直接撞入王四的口腔,讓他再難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
“銀子呢?”
王四驚恐搖頭,像是條撥浪鼓。
“該死!”
斗笠人上前一步就要摘了王四的腦殼。
只是還不等他動手身形就是一頓。
微微側眸看向后方。
壯碩身影吃著光餅就田鼠干,腰間還掛著一顆裝清水的葫蘆,猛灌一口清水,順下去鼓起的腮幫子。
隨手擦了擦短須,朗聲說道:“上回我見他身上有幾分繚繞森氣,原來是你這討債的。”
討債人身子沒動腦袋卻似鷹視狼顧般擰過來。
占據半張面容的眼珠盯著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