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窗外逐漸放晴的天空,知道這場風暴,才剛剛開始。陳默把惠民電器的方案鎖進抽屜時,晨光正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辦公桌上的咖啡已經(jīng)涼透,杯壁上凝著的水珠滴落在《營銷診斷手冊》上,暈開了 “用戶忠誠度” 三個字。
“咚咚咚” 的敲門聲帶著遲疑,王鵬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哥,有空嗎?”
陳默抬頭時,正看見老員工攥著個牛皮紙信封站在門口,袖口還沾著打印機的墨漬。這是王鵬在公司的第八年,從市場專員到項目主管,他的袖口永遠沾著墨漬 —— 總說 “紙質(zhì)報表才有溫度”,和林薇那群只用平板的 “數(shù)字派” 格格不入。
“進。” 陳默往椅子上靠了靠,注意到王鵬的手指在信封邊緣反復摩挲,指節(jié)泛白得像被水泡過。
“這是……” 王鵬把信封推過來,喉結(jié)滾動了兩下,“家里有點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信封上 “辭職信” 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陳默認出這是王鵬兒子的筆跡 —— 上周團隊聚餐時,老員工還炫耀兒子剛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他捏著信封的手頓了頓,抬頭撞上王鵬的眼睛,那里面的紅血絲像蛛網(wǎng)似的蔓延,顯然熬了不止一個通宵。
“急事?” 陳默把信封推回去,“你媽上周剛做完手術,你媳婦昨天還在群里發(fā)孩子的家長會照片,家里能有什么急事?”
王鵬的肩膀猛地垮下來,他抓過信封往懷里塞,動作急得帶倒了桌角的馬克杯。褐色的茶漬在報表上漫開,正好遮住 “東區(qū)渠道負責人” 幾個字 —— 那是王鵬熬了三個通宵才拿下的項目。
“是真的……” 王鵬的聲音發(fā)啞,他轉(zhuǎn)身想去撿杯子,膝蓋卻撞到桌腿,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我老家的房子塌了,我爸……”
“王鵬。” 陳默的聲音沉了下來,“2018 年你媽住院,你拿著病危通知還在公司盯雙十一大促;2020 年疫情封城,你睡了三個月會議室。你什么時候?qū)W會對我撒謊了?”
老員工的背徹底佝僂下去,像被抽走了骨頭。他從褲兜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紙巾,卻擦不掉眼角的濕痕:“哥,HR 找我談了三次了。”
“談什么?” 陳默往前傾了傾身,晨光正好落在他的瞳孔里,亮得刺眼。
“第一次說‘年輕人更有沖勁’,第二次拿我的考勤表說‘遲到三次’,第三次……” 王鵬的聲音突然哽咽,“第三次趙強直接說,‘你 36 了,性價比太低,不如給年輕人騰位置’。”
辦公室的空調(diào)突然發(fā)出 “咔噠” 聲,冷風卷著報表的邊角嘩嘩作響。陳默想起昨天在 HR 辦公室瞥見的名單,王鵬的名字排在優(yōu)化列表的第二位,備注欄寫著 “薪資高于市場均值 23%”。
“他還說什么了?” 陳默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節(jié)奏,像在給數(shù)據(jù)異常的報表找錯漏。
“說…… 說如果我主動離職,能給我多算半個月工資。” 王鵬抹了把臉,掌心的墨漬蹭在顴骨上,“還說林副總已經(jīng)找好替代我的人了,就是那個剛畢業(yè)的實習生,工資只有我的三分之一。”
陳默抓起桌上的固定電話,指尖懸在 “趙強” 的分機號上。三年前王鵬為了保住他的項目,在醫(yī)院走廊用筆記本改方案的畫面突然撞進腦海 —— 當時老員工的母親剛從 ICU 出來,他卻蹲在護士站門口啃著冷包子,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用戶畫像。
“把辭職信收起來。” 陳默放下電話,從抽屜里抽出惠民電器的方案,“這個項目需要你。”
王鵬的眼睛亮了又暗下去:“哥,沒用的。趙強說這是董事會的意思,35 歲以上的老員工……”
“35 歲以上怎么了?” 陳默把方案拍在他面前,“你忘了去年那個母嬰項目?林薇的團隊拿了三個月沒頭緒,最后是誰帶著小張跑遍 12 個社區(qū),蹲在菜市場門口攔著大媽做調(diào)研的?”
老員工的喉結(jié)又動了動:“可他們說……”
“他們說的都是屁話!” 陳默突然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林薇懂什么?她知道惠民電器的老客戶最在意什么嗎?知道怎么把 47% 的流失率拉回來嗎?” 他指著方案上的用戶畫像,“這些數(shù)據(jù)背后的故事,只有你這種蹲過菜市場的人才懂!”
走廊里傳來高跟鞋的聲音,陳默迅速把方案翻到空白頁。林薇的香水味像條蛇似的鉆進來時,王鵬正把辭職信往兜里塞,動作急得像在藏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喲,聊什么呢?” 林薇倚在門框上,目光在王鵬發(fā)紅的眼睛上打了個轉(zhuǎn),“王主管這是…… 要請長假?”
“家里有點事,跟陳哥報備下。” 王鵬的聲音還在發(fā)顫。
“正好,” 林薇把一份報表扔過來,“東區(qū)渠道的數(shù)據(jù)出了點問題,王主管經(jīng)驗豐富,這周末辛苦下?” 報表上的轉(zhuǎn)化率被紅筆圈著,35% 的數(shù)字刺眼得像塊烙鐵 —— 正是昨晚陳默發(fā)現(xiàn)被篡改的那組數(shù)據(jù)。
王鵬的臉瞬間白了:“周末我……”
“他沒空。” 陳默打斷他,把報表推回去,“惠民電器的項目更緊急,王鵬得跟我去見客戶。”
林薇的指甲在平板上敲出輕響:“陳默,你這就不對了。王主管可是主動申請……”
“申請什么?” 陳默迎上她的目光,“申請跟我一起啃下惠民電器這個硬骨頭?” 他拍了拍王鵬的肩膀,“對吧,王主管?”
老員工愣了兩秒,突然挺直背:“對,林副總。我跟陳哥一起去。”
林薇的嘴角僵了僵,轉(zhuǎn)身時高跟鞋碾過地板:“下午三點開項目啟動會,遲到按曠工處理。”
辦公室的門被甩上的瞬間,王鵬突然抓住陳默的胳膊:“哥,這是在玩火!”
“火早就燒起來了。” 陳默把方案重新抽出來,指著 “老客戶召回計劃” 那頁,“你手里那三個大客戶,都是惠民電器的競品,對吧?”
王鵬的眼睛猛地睜大:“你想……”
“不是我想,是他們需要。” 陳默調(diào)出用戶投訴記錄,“惠民電器的售后電話十通有九通沒人接,我們幫他們做‘老客戶關懷月’,順便把你的客戶資源盤活 ——” 他突然壓低聲音,“趙強不是說你性價比低嗎?咱們就讓他看看,老員工的價值怎么算!”
“可林薇不會同意的……”
“她當然不會同意。” 陳默笑了笑,從抽屜里掏出個 U 盤,“這是 IT 主管剛發(fā)我的,林薇讓渠道商虛報數(shù)據(jù)的聊天記錄。你說要是把這個捅給張總……”
王鵬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他抓起桌上的馬克杯一飲而盡,茶漬順著嘴角流到下巴:“干!” 老員工抹了把臉,墨漬混著茶漬在臉上畫出奇怪的圖案,“但我有個條件,” 他從信封里抽出辭職信,當著陳默的面撕成碎片,“要是成了,給我兒子在項目里留個‘創(chuàng)意顧問’的頭銜 —— 他昨天還說想幫爸爸干活。”
陳默看著紙屑落在惠民電器的方案上,突然想起八年前王鵬帶他跑渠道的日子。當時老員工也是這樣,把客戶的喜好記在煙盒背面,說 “數(shù)據(jù)在紙上,人心在心里”。
“成交。” 陳默伸出手,和王鵬沾著墨漬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對了哥,” 王鵬突然想起什么,“剛才去打印室,聽見林薇的助理打電話,說要把東區(qū)渠道的原始數(shù)據(jù)全刪了。”
陳默的眼神沉了沉:“什么時候?”
“就今天下午。” 老員工的聲音發(fā)緊,“她說‘不能讓陳默抓到把柄’。”
窗外的陽光突然被云遮住,陳默抓起電話撥給 IT 主管:“小李,幫我個忙,把東區(qū)渠道的所有數(shù)據(jù)做個鏡像備份…… 對,所有的,包括垃圾箱里的。”
掛了電話,他看著王鵬:“下午三點的會,敢不敢跟我演場戲?”
老員工笑了,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墨漬:“你忘了?當年咱們在大潤發(fā)項目上,可是演過‘雙簧’把競品耍得團團轉(zhuǎn)。”
陳默從抽屜里掏出兩罐咖啡,拋給王鵬一罐:“這次不一樣,” 他拉開拉環(huán),咖啡的焦香混著墨漬味飄過來,“這次咱們演的是生死局。”
王鵬仰頭灌了半罐咖啡,抹了把嘴:“我兒子昨天還問,爸爸是不是怕了那個穿紅指甲的阿姨。” 他攥緊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我得讓他知道,爸爸不怕。”
辦公室的時鐘指向下午兩點,陳默把惠民電器的方案塞進公文包,突然想起什么:“你媽復查得怎么樣了?”
“下周三去換藥。” 王鵬的聲音軟了些,“我媳婦說醫(yī)院新開了綠色通道,不用排隊。”
陳默點點頭,沒說自己昨天讓妻子托人打了招呼。有些事不用多說,就像當年王鵬沒說為什么總在他加班時多帶一份晚飯 —— 老員工的默契,從來都藏在報表的批注里,藏在袖口的墨漬里,藏在那句沒說出口的 “我挺你” 里。
“走,開會去。” 陳默拿起公文包,看著王鵬把撕碎的辭職信扔進垃圾桶,“讓林副總看看,‘性價比低’的老員工,能掀起多大的浪。”
走廊里的公告欄前圍了群人,林薇新貼的 “優(yōu)秀員工榜” 上全是 95 后的照片,最顯眼的位置寫著 “青春就是生產(chǎn)力”。王鵬路過時故意停了停,用沾著墨漬的手指點了點照片:“打印歪了。”
陳默看著老員工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剛進公司那年,王鵬也是這樣帶著他穿過走廊,說 “別管那些花架子,把數(shù)據(jù)做扎實比什么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