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觀如盯著私信框里的字,后頸的涼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老賴鬼飄在她肩頭看熱鬧,半透明的手指戳著屏幕上閃爍的頭像:“丫頭,我看他這是出幻覺了。”
胡老道也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山羊胡差點蹭到手機屏幕:“讓貧道看看。”他接過手機,眼睛瞇成一條縫,突然一拍大腿。神情嚴肅:“抄家伙!抄家伙!”
何觀如被胡老道嚇夠嗆:“別吵吵,稍安勿躁。”
她冷靜點開私信回復,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地址發來,明天早上九點集合。”
......
次日。
何觀如被手機鬧鐘吵醒,只見窗外的天剛剛蒙蒙亮。
她簡單收拾了一番,就出去找胡老道和老賴鬼了。
“起床干活了。”只見老賴鬼四仰八叉的躺在天花板上,何觀如見他不醒,直接找了根棍。
“起來!起來!”
老賴鬼嗷地一聲彈起來:“來了來了!”過一會,他飄到鏡子前左看右看,突然不知道從哪找了個紅領巾系在脖子上,“怎么樣?今天這造型帶派不!”
“像小學生。”何觀如面無表情地轉身,把胡老道的羅盤往他懷里一塞,“師父,裝法器的袋子呢?”
胡老道揉著眼睛坐起來,指了指墻角的巴斯袋子:“都在里頭了。”
三人一路蹉跎,終于到達茶杯給的地址附近。
茶杯住的是個老城區,居民樓基本都破敗不堪。
兩人一鬼等了好久,才在遠處看見了個青年。
那人遠遠的看見了胡老道和何觀如,也遠遠的招手。
“何小姐,胡道長!”余長白背著個雙肩包跑下樓,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打了兩拳,“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余長白。”
他說話時聲音發顫,手指不停絞著背包帶“昨天晚上,真的很抱歉,我也是因為丟了東西,家里的東西也一直攪的我不得安寧,我找了各種辦法,網上的人,確實良莠不齊,在遇到你們之前,我也找過道士,但都是江湖騙子....”
余長白在一邊說話,何觀如在另一邊走神。
低頭,何觀如注意到余長白的球鞋上沾上了不少新泥。
“錢包找到了?”她問。
余長白猛地點頭,從背包里掏出個紅色的皮質錢包:“真跟道長說的一樣!我剛走到老槐樹下,就看見樹頂的樹杈上好像有隱隱約約的紅。喊了三聲‘還我東西’,它真自己啪嗒掉下來了!”他把錢包捂在胸口,聲音低下去,“照片也在里面,謝謝你們。”
胡老道捋著山羊胡,故作高深地嗯了一聲,抬腳往樓梯上走,卻停住。
回頭掃了余長白全身上下一眼。“你身上有陰氣。”
余長白一愣:“陰氣?”
胡老道正色:“很濃烈。”
何觀如覺得胡老道在說廢話,這余長白剛招惹了樹精,家里還有臟東西,身上咋可能一點陰氣沒有,于是她轉移話題:“你家閣樓平時鎖嗎?”
“不鎖,就是很少上去。”余長白的聲音發緊,“我奶奶走后,閣樓就一直空著。”
說話間已經到了三樓。余長白掏出鑰匙開門,手一抖,鑰匙串“嘩啦”掉在地上。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股混雜著霉味和塵土的涼氣撲面而來。
“先進屋再說。”何觀如推開門,老賴鬼搶先飄了進去,在里面轉了個圈:“嘖嘖,這房子陰氣夠重的”
老賴鬼是死鬼,是死鬼就難擺脫喜歡陰氣的習性,老賴鬼在這間屋子里飄來飄去,何觀如明顯感覺到他的靈體好像更加具象了些。
進屋。
只見屋子中間擺著個供桌,上面是余長白他奶的遺照,老太太笑得很慈祥。
把供桌放客廳啊...
余長白走到照片前,用袖子輕輕擦了擦玻璃:“這是我奶奶,上個月走的,走的時候八十七。”
胡老道從袋子里掏出個巴掌大的八卦鏡,往墻上一貼,鏡面突然嗡地一聲蒙上層白霧。
老賴鬼湊過去看,鼻尖差點撞上鏡子:“喲......”
“別碰!”何觀如一把拉開他,“這是辟邪鏡。”忽略余長白那像看瘋子一樣的眼神,何觀如轉身看向余長白:“閣樓在哪?”
余長白指了指走廊盡頭那扇木門:“就在那。樓梯是木的,有點晃,你們小心點。”
胡老道和何觀如走過去,只見那木門上的紅漆剝落得厲害,本該是門把手的位置纏著圈鐵絲充當門把手。
何觀如伸手去開門,鐵絲突然“啪”地繃斷了,驚得余長白往后跳了半步。
“別緊張。”她推開門,一股更濃的寒氣涌出來,夾雜著隱約的哭聲。
那聲音細細尖尖的,說不好像什么,聽得人后頸發麻。
閣樓里沒開燈,只有天窗透進點灰蒙蒙的光。
何觀如站在門前,不敢輕舉妄動。
這時,哭聲停了。
老賴鬼本來還在陰氣里徜徉,一聽沒聲了,趕緊飄過去:“沒聲了!是不是跑了?”
胡老道從袋子里掏出羅盤,平舉在手里。
指針先是劇烈地左右搖擺,最后咔噠一聲定住,穩穩地指向房間中央那張藤椅。
“奇怪。”胡老道皺眉,往前挪了兩步。
就在他的腳尖離藤椅還有半尺遠時,羅盤指針突然像瘋了似的轉起來,快得只剩一道銀亮的殘影,“不對!陰氣不在椅子上!”
老賴鬼突然“咦”了一聲,飄到藤椅旁邊蹲下去:“這地板縫里好像有東西。”他伸出半透明的手指往縫里戳,指尖剛碰到木頭,就猛地彈起來,“燙!不對,是冰!”
何觀如蹲下身,用美工刀的側面刮了刮地板縫里的灰。木頭接縫處發黑,摸上去冰涼刺骨,比冰箱冷凍層還冷。她抬頭看向胡老道:“師父,撬不撬?”
胡老道從袋子里翻出把折疊鏟,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撬!貧道倒要看看,是什么東西藏在這兒。”
余長白趕緊遞過一把螺絲刀:“用這個吧,我平時修自行車用的。”
胡老道接過螺絲刀,往地板縫里一插,猛地一撬。“咔嚓”一聲,那塊三尺見方的木板應聲而起,下面露出個黑黢黢的洞,一股腥甜的寒氣直沖上來,老賴鬼直接被嗆得打了個噴嚏。
“阿嚏!這味兒......”他揉著鼻子飄開。
何觀如打開手機手電筒,往洞里照去。
洞不深,里面放著個鐵盒,巴掌大小,銹得只剩層紅漆皮,盒蓋上還刻著朵歪歪扭扭的花。
“就是它!”胡老道的聲音沉下來,“小心點拿。”
何觀如用美工刀插進鐵盒和地面的縫隙,輕輕一挑,鐵盒就被挑了出來。盒子入手冰涼,還帶著點黏糊糊的濕意,像剛從水里撈出來。
“這是什么?”余長白湊過來,看清鐵盒上的槐花圖案,突然“啊”了一聲,“我見過這個!我奶奶有個一模一樣的盒子,放在她床頭的抽屜里!”
胡老道沒說話,從巴斯袋子里掏出雙一次性手套,小心翼翼地掀開盒蓋。
一股更濃的寒氣涌出來,手電筒的光掃過盒內,何觀如突然倒吸一口涼氣。
里面鋪著塊褪色的藍布,布上放著件嬰兒襁褓。
米白色的粗棉布,邊角已經泛黃發脆,上面繡著朵小小的花,針腳歪歪扭扭的,像個初學刺繡的人繡的。
襁褓疊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分量很輕,卻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
“這是......”余長白的聲音發顫,“誰家的小孩衣服?”
胡老道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用戴著手套的手指碰了碰襁褓,指尖瞬間結了層薄冰:“養煞術。”
又是養煞術!
何觀如皺眉,這三個字著實是勾起了她不好的回憶。
“把剛過世的嬰兒靈體封在槐木襁褓里,”胡老道的聲音壓得很低,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埋在陰氣重的地方,借槐樹的陰木之氣養著。等煞養成了,養煞人就能指揮這靈體做事,偷東西、害人......無所不能。”
老賴鬼突然打了個哆嗦:“那這襁褓里......有個小嬰兒的魂?”他飄到鐵盒上方看了看。
余長白臉色慘白地后退兩步,后背撞在墻上,爬山虎的枯葉簌簌往下掉:“不可能......我奶奶絕對不會做這種事!”他突然想起什么,轉身往樓下跑,“你們等一下!”
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沒過多久,余長白抱著個藍布封面的日記本跑上來,本子邊緣已經磨得卷了毛邊。
“這是我奶奶的日記,”他翻開本子,手指抖得幾乎捏不住,“她走后,我在她衣柜最下面找到的。”
日記本里的字跡娟秀,開頭記著些柴米油鹽的瑣事:“今天長白想吃槐花餅,買了兩斤面粉”“隔壁張嬸送的槐花蜜,真甜。”
但翻到后面,字跡越來越潦草,墨水漬暈得像淚痕。
“......對不起槐花,又讓你受委屈了......”
“......每年槐花開的時候,總聽見她在哭,是我對不起她......”
“......欠她一條命,這輩子還不清了......”
何觀如指著其中一頁:“這里,‘槐花’是誰?”
藤椅的藤條斷了好幾根,坐墊上落著層鳥糞,看起來至少有半年沒人碰過了。何觀如走過去敲了敲椅面,空的,聲音悶悶的。
余長白的眼眶紅了:“我小時候聽鄰居說過,我奶奶年輕的時候,好像......好像有個夭折的女兒,就叫槐花。”他吸了吸鼻子,“我奶奶從沒跟我提過,我還以為是他們瞎編的。”
胡老道把日記本拿過來,翻到最后一頁。
那頁紙已經泛黃發脆,上面只寫了一句話,墨跡深得像要透紙而出:“槐花開了,她要回來了。”
“看來沒錯了。”胡老道合上日記本,“你奶奶就是養煞人。但她不是想害人,看這日記,倒像是......在贖罪?”
老賴鬼突然“咦”了一聲,指著鐵盒里的襁褓:“那是什么?”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襁褓的邊角處,不知何時滲出了幾滴暗紅色的液體,像血,又比血更稠,滴在藍布上,暈開一朵朵小小的槐花形狀。
何觀如心里咯噔一下,剛要說話,突然聽見“啪嗒”一聲輕響。
天窗不知何時被風吹得敞開了,一縷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剛好落在鐵盒里的襁褓上。那米白色的粗棉布突然像活過來一樣,劇烈地抖動起來,上面繡著的槐花圖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像被血浸透了。
“不好!”胡老道猛地去蓋盒蓋,手指還沒碰到鐵盒,襁褓突然“騰”地一下立了起來!
沒有哭聲,也沒有異象,那小小的襁褓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鐵盒里,仿佛里面突然有了骨頭,有了形狀。陽光照在上面,竟沒留下一點影子。
何觀如下意識地將余長白往身后拉,手里的美工刀“嗡”地一聲震顫起來,刀身泛起一層冷光。
老賴鬼嚇得飄到胡老道身后。
就在這時,襁褓突然動了。
它不是走,也不是飄,而是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步一步地往藤椅的方向挪。每挪一下,地板上就留下一個暗紅色的小腳印,像嬰兒光著腳踩過血。
“它要去哪?”余長白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話音未落,襁褓突然停住了。
然后,它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對著三人的方向“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