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觀如的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不是冷的,是內心最原本的恐懼在逼她發抖。
門檻上那圈黑黢黢的線已經纏上了膝蓋,濕冷的黏液順著褲管往里鉆,像無數條細小的蚯蚓在皮膚下游走。
她能感覺到那線在收緊,勒得骨頭縫里都泛出酸麻,每動一下都像要把皮肉從骨頭上撕下來。
里屋的腥氣越來越濃,鐵銹混著腐肉的味道鉆進鼻腔,黏在喉嚨口。
她死死盯著那扇虛掩的門,縫隙里的黑暗似乎活了過來,正一點點往外溢,爬過青磚地時留下濕漉漉的痕跡,像某種生物的涎水。
“咚......咚......”
不知從哪里傳來的聲響,沉悶得像敲在棺材板上。每響一聲,空氣就冷硬一分,何觀如的呼吸在嘴邊凝成白霧,又瞬間被周圍的寒氣撕碎。
她忽然發現自己的睫毛上結了層薄霜,眨眼睛時沙沙作響。
那東西還在靠近。
但不是飄的,是走的。
腳步聲很輕,帶著種濕漉漉的黏滯感,踩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像是光著腳踩過一灘爛泥。那東西每一步都像踩在何觀如的心跳上,讓她胸腔里的那團氣越來越短,最后縮成個硬邦邦的疙瘩,堵得她快要窒息。
她想尖叫,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只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眼角的余光瞥見屋內墻上掛著的舊相框,玻璃蒙著層灰,里面的黑白照片已經泛黃。
照片上的人穿著舊式旗袍,臉被刮花了,只剩下個模糊的輪廓,可那雙眼睛的位置卻像是兩個黑洞,正死死盯著她。
“啪嗒......”
腳步聲停在了門后。
里屋的門突然不再吱呀作響,周圍的一切都靜了下來,靜得能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還有......那東西的呼吸聲。
呼......
吸......
那呼吸聲又粗又重,帶著股腐爛的甜腥氣,像從生銹的風箱里擠出來的。每一次呼氣,都有股寒氣噴在何觀如后頸上,讓她汗毛根根倒豎,后衣領子像結了冰,凍得皮膚發疼。
她不敢回頭。
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兒是銀鐲子冒出來的黑煙,一會兒是紅肚兜小鬼尖叫的臉,最后定格在老賴鬼說的話。
“這是被人下了咒的鬼”。
下咒的......難道就是門后的東西?
就在這時,那東西動了。
不是往前走,而是抬起了手。
一只手從門后伸了出來,搭在門框上。
那是只男人的手,卻白得像泡了水的尸塊,指節腫大變形,指甲縫里塞滿了黑泥。手腕上纏著圈發黑的布條,布條下露出的皮膚青紫交加,好像被什么東西啃過。
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那手背上的皮膚松垮垮地掛著,就如同掛在骨頭上的破布,隨著呼吸輕輕晃動。
何觀如的瞳孔驟然收縮,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嗬......”
門后的東西發出一聲像是笑又像是咳嗽的聲音,那只手開始緩緩地、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指甲刮過木頭門框,發出“吱啦、吱啦”的聲響,和剛才小鬼尖叫時的刮玻璃聲一模一樣。
隨著那只手的移動,門被一點點推開。
先是露出一截肩膀,穿著件看不出顏色的對襟褂子,布料硬邦邦的,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油膩的光。
然后是脖子,皮膚皺巴巴地堆在一起,像曬干的橘子皮,喉結處有個不規則的洞,邊緣結著黑褐色的痂,呼吸時就從那洞里往外冒白氣。
最后,那張臉露了出來。
何觀如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猛地停跳了一拍。
那確實是一張人臉,被人用針線縫得亂七八糟。
左眼皮縫在了顴骨上,露出里面渾濁的眼球,眼白上布滿了血絲,像泡在血水里的玻璃珠。
嘴角被硬生生扯到了耳根,縫傷口的線是黑色的,粗得像麻繩,有些地方的線斷了,露出里面發黑的牙床。
最可怕的是他的額頭,正中央有個深可見骨的洞,洞里插著根生銹的鐵釬,釬子周圍的皮膚焦黑一片......
“原來是......何家的......”
那東西開口了,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帶著嘎嘎的雜音。
他的嘴唇根本動不了,那聲音像是從喉嚨里的洞里擠出來的,帶著股濃烈的尸臭味,噴在何觀如臉上。
何家的?
何觀如腦子里“嗡”的一聲,所有的恐懼突然被一股巨大的驚疑壓了下去。
他怎么知道自己姓何?
再說....
何家的?
難道多年之前扔了自己的爹媽和這種東西有牽扯?
“天生的......陰陽眼......”那東西歪了歪頭,縫合的嘴角似乎想往上揚,卻只扯動了臉上的線,露出更多發黑的牙床,“真好......做成傀儡......一定很強......”
傀儡?
這兩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進何觀如的腦子里,瞬間勾起了胡老道閑聊時說過的話。
他說有些邪術能把活人煉成傀儡,用魂魄做燃料,用皮囊做容器,傳說,那是最陰狠的法術,在損施術人的同時,對被做成傀儡的人,也是永生永世的折磨......
需要用浸過曼陀羅汁液的麻線勒斷四肢,骨刀劃開脊椎剝下整張人皮,糯米水泡去油脂,朱砂畫咒......
還有,被煉制的女性自始至終都帶著清醒的痛苦。
他要把自己......煉成那樣的東西?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何觀如的視線開始發花,眼前的東西在晃動,那張縫合的臉和傳聞里的描述重疊在一起。
她仿佛能看見浸在糯米水里的人皮,聽見鎖魂鈴的叮當聲,還有......那些被釘在傀儡里的魂魄,在無邊黑暗中發出的、聽不見的尖叫。
“不......”她終于擠出一聲呻吟,聲音細得像蚊子叫,“你放開我......”
那東西似乎被她的反應逗樂了,喉嚨里發出“嘎嘎”的笑聲,往前走了一步。
隨著他的移動,何觀如看見。
他的褂子下擺空蕩蕩的,右腿從膝蓋處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截粗糙的木頭,木頭底端包著鐵皮,剛才的“啪嗒”聲就是這東西踩在地上發出的。
他身上的鬼氣隨著湊近越來越濃,像是化不開的墨汁,把周圍的光線都吸了進去。
何觀如感覺自己像是沉進了冰水里,四肢百骸都凍得發僵,連思維都變得遲鈍。
“跑不了的......”那東西抬起手,腐爛的手指指向她的眼睛,“陰陽眼......看得見魂魄......做傀儡......能幫我......抓更多的魂......”
他的指尖離何觀如的臉越來越近,濕冷的黏液滴在她的臉頰上,滑膩膩的。
何觀如拼命想往后躲,可身體就好像被釘在了地上,膝蓋以下已經沒了知覺,那圈黑黢黢的線已經纏到了腰上,越收越緊,勒得她肋骨都在發疼。
絕望像潮水一樣淹沒了她。
原來人在真正的恐懼面前,是喊不出來的。
喉嚨里只有嗬嗬的抽氣聲,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剛流到臉頰就凍成了冰珠。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一點點模糊,身體里的溫度被那東西的鬼氣吸走,連心跳都變得越來越慢。
難道就要這樣死了?被煉成個沒有靈魂的傀儡,永遠困在這片黑暗里?
不甘心......
她死死攥著手里的美工刀,冰涼的刀刃貼著掌心,是這無邊寒冷中唯一的真實存在。
何觀如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美工刀舉了起來,刀刃對著那只越來越近的、腐爛的手。
就在這時,美工刀突然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