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氣格外清新,越往北越是如此。
和上一世完全不同。
郭宗訓伺候盯著老爹喝完營養粥,又塞給他兩個雞蛋,然后便召隨行御醫給老爹把脈,仔仔細細地調養身體。
待一切結束后,他才又一邊給老爹捶肩,一邊陪老爹查閱內閣票擬的奏折。
同時,他的思緒也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飛揚了起來:
還有一個星期了!
以目前的情況看,老爹郭榮身體一切正常。
御醫都檢查不出什么毛病,甚至還說這段時間老爹的身體狀態比之前好了不少,氣血充足,精血旺盛。
嗯……看來自己的精心照顧、嚴防死守還是起到作用了!
可不對啊!
按理說歷史上的郭榮北伐也是帶著御醫的啊,肯定也會不定時給郭榮檢查身體吧?
可歷史上老爹為什么會突然得病,而且一個半月左右就病逝了?
算了,歷史上的事就不管了!
眼下老爹的身體狀態很好,那接下來就要防止老爹受傷感染,或者感染癰疽,甚至也要防止被人下毒……
正想著,卻突然被郭榮揉了揉腦袋:
“臭小子,你還在擔心朕會像那個故事里的寧昊天病死或者被人下毒嗎?”
郭宗訓笑道:“爹爹,我不擔心,現在御醫每天都在給您檢查,您的飲食也都是由我把關。”
“御醫不都說了嗎?”
“您的身體狀態比之前好多了……”
郭榮再次揪了揪他的小臉,沒好氣道:“整天把朕當做病人一樣照顧,你爹我就是想累、想病也累不著、病不了啊!”
“臭小子,要不是看在你如此孝順的份上,朕早就把你趕回去了,天天纏著朕,煩死人了,搞得朕一點威嚴都沒有……”
郭宗訓撇撇嘴:“爹爹,這可是娘親的交代!”
“您是不愛娘親了嗎?”
“還是想讓娘親不瞑目?”
郭榮無奈地笑了笑,雖然無奈,但眼里滿是感動。
可下一刻,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瞬間收斂笑意,嚴肅道:
“訓兒,你老實交代,韓通能立如此大的功勞,是不是你在背后出謀劃策?”
郭宗訓皺了皺眉:“爹爹為何如此說?”
郭榮冷哼一聲:“之前的演練就是你幫他的!”
“憑他的能力,朕很難相信他能如此順利地拿下益津關!”
“說,是不是你……”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
他當然可以坦白承認,可問題是這樣一來,韓通在老爹心中還是那個沒有長進的韓瞪眼,日后又如何能讓他當殿前都點檢?
可如果說不是,就怕老爹不信!
想了想,他說道:“爹爹,我的確很想幫他,可他在水路,隔那么遠,我怎么幫?”
“難不成孩兒能未卜先知啊?”
郭榮皺了皺眉:“那寧州之戰呢?你不也未卜先知了嗎?”
郭宗訓笑道:“爹爹,那寧州之戰的確是我提前分析出來的,可那是因為有曹彬叔叔給我提供消息,供我分析!”
“韓將軍那邊什么情況,我壓根不清楚啊,就是想分析也分析不來,不是嗎?”
“更何況這段時間,孩兒一直在盯著爹爹您!”
“至于韓將軍那邊,正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咱就看他后面能不能再立功就行了……”
頓了頓,見郭榮一臉狐疑,郭宗訓繼續道:“爹爹,您不用這個表情!”
“孩兒知道我很聰明,也知道我是神童!”
“可我不是神仙啊!”
“我要是神仙,第一件事就讓您長命百歲!”
“還用得著讓您北伐?”
“直接彈指間,讓所有敵人灰飛煙滅……”
說到此,郭宗訓一臉得意道:“不過就算有我這么個神童兒子,爹爹您也別太驕傲……”
“畢竟驕傲使人落后……”
正說著,郭榮突然一把將他撲倒,瘋狂撓他癢癢:
“臭小子,你還教訓起朕來了?”
“朕才是你爹……”
時間一個不注意就悄悄溜走了。
等大周皇帝郭榮的圣旨送到韓通手里時,已經是四月二十八了!
此時的韓通也已經出現在了瓦橋關一帶。
甲板上,韓通領完旨、謝完恩,卻并沒有像往常那般得意洋洋。
反而是神情凝重地看向遠處的瓦橋關!
作為北伐大將,他當然知道瓦橋關是契丹“北三關”中最堅固的要塞,與益津關、淤口關并稱“三關”。
原本是中原防御契丹騎兵南下的軍事重鎮,瓦橋關地扼幽、薊,戰略地位極為重要。
可如今,卻成了遼國的地盤,而且還是重兵把守!
情報顯示,瓦橋關守將姚內斌可是當地響當當的勇將,外號“姚大蟲”!
此戰之艱難,定然難以想象……
“將軍,您這是怎么了?”
“立了這么大的功,陛下都特意頒旨嘉獎,您怎么看上去還不高興啊?”
心腹幕僚忍不住問道。
韓通嘆了口氣,幽幽道:“梁王殿下委我重任,可這瓦橋關畢竟是重地,本將軍就怕讓殿下失望……”
心腹幕僚道:“將軍,你之前不是說殿下有交給您錦囊嗎?”
韓通猛地反應過來,用力一拍自己腦瓜子,眼睛瞪得更圓了:
“沒錯,錦囊!”
“瞧我這豬腦子,只顧著按照上一個錦囊里說的,拿下益津關后就全速奔襲瓦橋關!”
“竟然忘了錦囊這么重要的東西!”
“該死,真該死……”
韓通說著,連忙在自己身上摸索了起來。
可下一刻,他竟突然僵在了原地,呆呆地看向心腹幕僚:
“額……我的錦囊呢?”
“殿下給我的錦囊呢?”
“怎么不在我身上……”
心腹幕僚瞬間石化:“將軍,您可千萬別開玩笑……”
“廢什么話?”
“趕緊找,全都給我找,找不到,都他娘的跟老子一起跳河……”
然后,整條戰船都騷亂了起來……
黑夜已然拉下帷幕。
瓦橋關的城墻上,風陰嗖嗖的,刮得火把噼啪作響。
天上的星星不多,遠處似乎還有烏云正往這里飄來。
姚內斌披堅執銳,從下午至此時,他已然在城墻上巡視了不下幾十遍!
看著城外遠處的大大小小的營帳,他的眉頭又不知道低多少次擰到了一起。
此時,身邊的副將忍不住大聲抱怨道:“這周軍到底想干什么?”
“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安營扎寨,既不進攻,也不交涉!”
“難不成跑是跑這里來春游的,入你娘的……”
姚內斌看了看那人,又再次看向遠處的周軍營帳,沉聲道:
“寧州降了、益津關也降了!”
“他們這是指望我們也投降!”
說到此,姚內斌眨了眨那只有傷疤的眼睛,不屑地冷哼道:
“笑話,當我姚內斌何許人也?”
“怎會與王洪、終廷暉那廝一樣……”
副將連連點頭:“是啊,將軍,只要我們死守,一定能等到援軍……”
姚內斌也點了點頭:“就耗著吧,反正時間拖得越長,對我們越有利!”
囑咐手下一定要嚴密防守之后,他便回了自己的府邸。
可不知為何,他怎么也睡不著!
當然他也不敢睡,只是不斷在床上輾轉反側,甚至連鎧甲都不曾褪去。
“那些周軍到底想干什么……”
“不對!”
突然,他猛地坐了起來,有傷疤的那只眼睛不受控制地瘋狂眨動,像是安了一個小馬達。
他們圍而不攻擺明了是在等大軍到來!
那么就有兩種可能,要么他們有恃無恐認為援軍肯定不會來。
要么就是他們只是故意圍住瓦橋關,然后吸引援軍過來。
以瓦橋關的重要性,朝廷不可能不派援軍來。
所以大概率他們就是在故意吸引援軍!
可他們為什么要故意吸引援軍來呢?
姚內斌皺了皺眉,受傷的那只眼睛再次快速眨了起來。
沒錯!
吸引援軍過來有兩種可能:
要么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別的地方!
要么就是想埋伏援軍!
但埋伏援軍的可能性不大,因為一旦打起來就是一場血戰,即便他們有把握獲勝,那也會付出不小的代價!
他們的目標肯定是整個燕云十六州,所以不會做這種意義不大的事情。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
他們是在調虎離山!
沒錯,就是如此,他們肯定是想讓朝廷以為他們要進攻瓦橋關,引朝廷援軍過來,然后主力部隊趁機進攻其他的地方!
可會是哪里呢?
想到此,他連忙起身沖向書桌,趴在上面研究地圖。
片刻后,他突然一巴掌猛地拍在桌上:
“沒錯!”
“瀛州、莫州這兩個地方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
“寧州已經投降了,只要再占據這兩個州,我瓦橋關就成了他們的甕中之鱉,朝廷再想派兵支援就完全不可能了……”
不行,這個情況必須及時匯報上去,千萬不能讓周軍得逞!
可現在瓦橋關已經被周軍圍住了,消息根本送不出去……
一念至此,他當即沖出了房間。
很快,他便帶領手下再次出現在了瓦橋關的城墻上。
將分析告訴了眾人之后,他當即下定決心:
“如今瓦橋關已經被圍住了,我們必須想辦法突圍出去,把這邊的情況匯報給朝廷,絕不能讓周軍得逞……”
突圍?
眾人看了看姚內斌,又扭頭看了看城外遠處那一片營帳:
“可是將軍,我們兵力終究有限,如何突圍啊?”
“而且他們一來就安營扎寨,肯定會防范我們偷襲……”
姚內斌皺了皺眉,看向遠處的營帳,又看了看漆黑的夜空,那只有傷痕的眼睛再次快速眨動……
良久,他突然挑了挑眉,沉聲道:
“突襲!”
“就用突襲!”
“不過一定要選在丑時末!”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忍不住問道:
“將軍,為何一定要選在丑時末啊?”
姚內斌冷哼一聲,似是成竹在胸:“因為那個時候正是人最困的時候!”
“而且他們長途而來,一定人馬疲憊,今晚又是他們安營扎寨的第一晚。”
“到了丑時末,他們肯定會更加困!”
“而那時,就是我們偷襲他們的最佳時間!”
眾人似乎還有顧慮:“可是將軍,如果……”
話還沒說完,姚內斌就沉聲打斷道:“好了,沒什么如果,就這么定了!”
“行軍打仗,當斷則斷,不管怎樣,一定要把情報送出去,絕不能坐以待斃……”
凌晨,天還扣著層濃得化不開的黑。
連星子都藏進云里,只余半輪殘月懸在遠處林梢,把樹影拉得老長,像滿地橫斜的枯骨。
風裹著野地的寒氣,從衰草棵子里鉆出來,刮過裸露的土坡時帶起沙礫,“嗚嗚” 的響……
就在此時。
瓦橋關的城門正一點點悄悄地往下放……
……………………………………
說明:
1、關于姚內斌:
據《宋史》記載,姚內斌為平州盧龍人,仕契丹為關西巡檢、瓦橋關使,后率眾人向柴榮投降。因其武猛,時人號為“姚大蟲”。
2、關于歷史上的瓦橋關之戰:
《資治通鑒》記載:“癸卯,太祖皇帝先至瓦橋關,契丹守將姚內斌舉城降,上入瓦橋關。”這里的太祖皇帝就是趙匡胤,意思是趙匡胤帶人到瓦橋關,然后姚內斌就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