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霧氣如同巨大的帷幔,將天地與海洋連成一片混沌。簡陋的木船則如渺小的芥子,在這片無垠的灰暗中起伏不定,在莫名那股柔和力量的推動下,平穩而迅速地遠離了黑石島。
狗蛋躺在船底,冰冷的死氣依舊盤踞在四肢百骸,帶來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滯澀感。然而,在丹田深處,那朵由四位渡劫大能生命精華凝聚而成的生機之蓮,正散發著柔和而堅韌的碧綠光輝。
這股磅礴的生命力如同最堅韌的藤蔓,牢牢捆縛住他瀕臨潰散的魂魄,并頑強地對抗著、修復著被死氣侵蝕的肉身。
就在木船徹底脫離黑石島外圍那無形的絕靈定空陣范圍時,那股推動船只的無形力量驟然消失。船身微微一滯,隨波晃動起來。也就在這一刻,一股清涼感涌上狗蛋的靈臺,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視線雖然還有些模糊,但意識已經完全清醒!他……還活著!以一種極其詭異的狀態活著。他掙扎著坐起身,動作雖然僵硬笨拙,牽扯得骨頭生疼,但那股瀕死的窒息感和魂魄離體的飄忽感確實消失了。
他環顧四周,目光首先就鎖定了縮在船的另一頭,那個抱著膝蓋、臉色蒼白、眼神里充滿戒備和一絲驚惶的少女——王語涵。
看著那張精致卻寫滿疏離的小臉,狗蛋心里那股混不吝的勁兒又上來了。他咧了咧嘴,感覺臉上肌肉有些僵硬,但還是努力扯出一個帶著痞氣的笑容,故意用嘶啞難聽的聲音開口:
“喂,小妞兒!愁眉苦臉的干嘛?小爺我福大命大,這不活蹦亂跳的嘛!”
王語涵被他突然的開口和坐起嚇了一跳,身體猛地往后縮了縮,警惕地盯著他,沒說話。
狗蛋見她不理,更來勁了,故意上下打量著王語涵,嘖嘖有聲:“哎,說起來,小爺我這算是救了你兩次了吧?第一次在洞里,要不是我,指不定你就讓火烤水煮了!這第二次,要不是小爺我,你能跟著出來?聽老瘸子說,你們女人不都是被救了,就說什么‘小女子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么?你咋不說?嗯?”
王語涵被他這**裸的調戲氣得小臉瞬間漲紅,良好的教養讓她搜腸刮肚也找不到更惡毒的詞,只能憋出幾個字:“無恥……流氓!”聲音帶著羞憤的顫抖。
她低下頭,避開狗蛋那戲謔的目光。內心深處,一絲復雜的情緒翻涌:他說的確實是事實,也確實算是救了自己兩次。而且這一個多月在監獄里,雖然沒怎么和他說過話,但從那幾個可怕老怪物的只言片語中,她也隱約知道這個叫狗蛋的少年從小就在那監獄中,天生絕癥,活不過二十歲……這讓她心底深處,除了戒備和對他粗鄙的厭惡外,又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同情。
“嘿嘿,不說就不說唄,臉紅什么?”狗蛋看她窘迫的樣子,心里莫名地暢快。這種欺負她、看她跳腳的感覺,竟然比他偷偷摘到最大最紅的紅心果還要讓他開心。少年的心思,就像這海上的霧,混沌難明。
船失去了莫名的力量推動,只能靠他們自己了。
“別傻坐著了!過來劃船!”狗蛋朝王語涵努努嘴,自己先掙扎著抓起了一支沉重的船槳。王語涵咬了咬下唇,雖然不情愿,但也知道這是唯一的出路,默默地挪過來,吃力地拿起了另一支船槳。
兩人開始笨拙地劃動。狗蛋雖然感覺身體沉重,但生機之蓮帶來的力量支撐著他。王語涵則顯得非常吃力,動作生澀。木船在兩人的努力下,慢悠悠地朝著東方前進。
在他們看不見的深水之下。
一條剛剛開啟靈智、頭頂長著個發光小肉瘤的燈籠魚精,正懶洋洋地巡弋在自己的小地盤里。突然,它頭頂的肉瘤光芒閃爍了幾下,感應到了水面異常的波動。它好奇地擺動尾巴,悄悄浮上一些距離。
“咦?船?凡人?”燈籠魚精的小腦袋瓜里滿是驚奇。
在這片據說有大恐怖、靈氣又匱乏的海域,居然有凡人劃船?真是膽大包天!它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是個立功的機會,尾巴一擺,像一道銀灰色的閃電,朝著自己所屬這片海域的隊長——一頭筑基期的鋸齒鯊妖棲息地游去。
很快,燈籠魚精找到了正在珊瑚礁里打盹的鋸齒鯊妖隊長,它足有三丈多長,滿口森白的利齒閃爍著寒光。
“隊長!隊長!”燈籠魚精興奮地報告,“發現一艘小船!兩個凡人!就在我們地盤上!小的覺得……”
鋸齒鯊妖隊長被打擾了清夢,本有些不悅,但聽到“凡人”二字,渾濁的獸眼中立刻閃過一絲貪婪和兇光。凡人?送上門的血食!它已經很久沒嘗過新鮮血肉的味道了!
“帶路!”鋸齒鯊妖低吼一聲,龐大的身軀攪動水流,帶著一股腥風,跟著燈籠魚精快速朝著狗蛋他們小船的方向游去!
筑基期的海妖速度極快,十里距離轉瞬即至。然而,就在鋸齒鯊妖隊長距離那艘渺小的木船還有七八里遠時——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巨網,猛地籠罩了它!
這股威壓并非強大的靈力波動,而是一種更高層次的、仿佛直面浩瀚天地、冰冷無情法則的絕對壓制!
它感覺自己的妖丹都在劇烈顫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這股無形的意志碾碎!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它所有的貪婪和兇性!
“吼……!”鋸齒鯊妖發出一聲驚恐的低鳴,龐大的身軀硬生生地剎停在水中,巨大的魚鰭不安地拍打著,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死死盯著那艘看似普通的小船,再不敢前進半分!
“隊…隊長?怎么了?不上嗎?”燈籠魚精不明所以,疑惑地在旁邊轉悠。
鋸齒鯊妖隊長巨大的眼珠轉動,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身邊這個懵懂無知、還在躍躍欲試的小妖身上。它需要一個發泄恐懼的對象!
“突然餓了。我記得燈籠魚的魚頭味道不錯……!”
“那……小的去給您抓一條燈籠魚去……,唉,我記得我就是燈籠魚唉!”
“吃了這玩意兒,會變笨吧!”鋸齒鯊妖隊長不由遲疑。
于是一個擺尾,恐怖的力道直接打在那燈籠魚精的身上。
“啊?!隊……”燈籠魚精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頭頂的肉瘤光芒閃爍了幾下,徹底熄滅。
鋸齒鯊妖隊長搖晃兩下腦袋,那股源自小船的恐怖威壓讓它如芒在背。它最后忌憚無比地看了一眼小船的方向,龐大的身軀猛地一擺,帶著劫后余生的恐懼,頭也不回地扎進了更深更暗的海域,消失不見。
海面上,狗蛋和王語涵對此一無所知。
劃了將近一個時辰,兩人都累得氣喘吁吁,手臂酸麻。更糟糕的是,強烈的饑餓和干渴感如同潮水般襲來。
狗蛋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感覺喉嚨里像是在冒火。他煩躁地停下槳,狠狠拍了一下船舷:“該死的!典獄長老頭子,也太不靠譜了!光顧著送小爺出來,吃的喝的呢?他當小爺是鐵打的,不用吃飯喝水啊?!”
王語涵也累得小臉發白,肚子不爭氣地發出咕嚕嚕的輕響。她抱著膝蓋,抿著干裂的嘴唇,眼神里充滿了無助。饑餓讓她暫時忘記了和狗蛋的置氣。
與此同時,黑石監獄內。
王默笙失魂落魄地回到那個稍大的石洞。空氣中依舊彌漫著血腥和衰敗的氣息。
想到女兒和那個詭異的小子正在茫茫大海上漂流,他的心就像被油煎一樣。
他強打起精神,走到角落,準備去找點島上能吃的野果或根莖。就在他彎腰時,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擊中了他!
“糟了!”王默笙失聲叫道,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食物!水!前輩!莫名前輩!”他猛地轉身,聲音因極度的恐慌而變了調,朝著陰影處急喊:“我們…我們是不是忘了給狗蛋和涵兒準備食物和水?!海上幾天幾夜,沒有吃喝,他們…他們會活活渴死餓死的啊!”
陰影中,莫名枯槁的身影如同幽靈般緩緩浮現。他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罕見地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愕然?
食物?水?
沉默籠罩了石洞幾息。
終于,莫名那干澀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漠然:“……忘了。”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壁,望向了茫茫大海的方向,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地補充道:“本就是……要死的人。熬不過,死。熬得過,活。”
海上,木船中。
狗蛋并不知道監獄里王默笙絕望的呼喊和老典獄長冷漠的判定。他只知道,再不想辦法,他和身邊這個小妞兒,可能真要先餓死渴死在這鬼地方了!
“不行!小爺我好不容易活下來,還沒娶媳婦,還沒吃遍美食,還沒…還沒……”他瞥了一眼有氣無力的王語涵,后面的話沒說出來,但一股強烈的求生欲瞬間壓倒了虛弱和死氣帶來的沉重感,“不能死!絕對不能死在這里!”
他掙扎著爬到船邊,探出頭,盯著船下翻滾的灰暗海水。隱隱約約,能看到一些模糊的黑影在水下游弋。
“魚!”狗蛋眼睛一亮!在島上,他就插過魚,不過是現在沒有木叉而已,應該也能抓到吧!
他立刻來了精神,也顧不得身體酸痛,趴在船舷上,屏住呼吸,手臂蓄力,瞄準一條游近的黑影,猛地伸手插下去!
噗通!
水花四濺!
狗蛋的手臂深深插入冰冷的海水中,卻只抓到了一把滑膩的海草。那條魚在他指尖觸碰到的瞬間,尾巴一擺,靈活地消失在深水處。
“哈哈哈!”身后傳來王語涵有氣無力卻依舊帶著嘲弄的笑聲,“笨…笨死了……”
狗蛋臉一黑,收回濕漉漉的手臂,惱羞成怒:“閉嘴!有本事你來!”
王語涵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實在沒力氣跟他斗嘴了。
狗蛋不死心,又試了幾次。結果依舊。他累得氣喘吁吁,渾身濕透,被冰冷的海風一吹,更是凍得直哆嗦。體內的死氣也因為這劇烈的動作而躁動,絲絲縷縷的黑氣逸散出來。
他趴在船舷上,喘著粗氣。就在這時,一個更現實的問題砸進了他空蕩蕩的肚子——
“就算…就算抓到了魚……”他轉過頭,眼神茫然地看著王語涵,“怎么吃?生啃嗎?”
王語涵也被這個問題問住了。她看著狗蛋那茫然絕望的眼神,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海風嗚咽,濃霧翻滾。兩個少年少女在簡陋的木船上,面面相覷,饑餓和干渴如同無形的枷鎖。
“媽的!”狗蛋猛地一拳砸在船舷上,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沒吃的?那就趕緊劃!早點到那個勞什子陸地,就有吃的了!”他掙扎著爬起來,踉蹌著抓起船槳,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朝水中劃去!
王語涵也咬著牙,強撐著再次劃動船槳。
木船在灰霧中,艱難地、倔強地,繼續向著東方,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