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凌一直讓人盯著曲連枝,那日她離開暖山居后,并無異常。
直到過了五日,觀棋來說,“二姑娘出府了。”
曲凌并未放在心上,繼續寫字。
大約兩個時辰后,觀棋如一陣風般席卷進來。
“二姑娘出家了!”
“郡主,二姑娘去靜云庵落發了。”
她連著喊了兩遍。
曲凌執筆的手頓住,表情有一瞬的驚訝。
“咱們要去看看嗎?”觀棋見她不說話,忍不住發問。
曲凌張了張嘴,不去兩個字都到唇邊了,說出來卻是,“去。”
她的消息比曲裎快多了。
“咱們要和侯爺說一聲么?”聽琴問。
“不用。”
素商已經叫了護衛駕車等在了侯府門口。
曲凌上了馬車,往城外去。
靜云庵前,曲連枝一步步踏上,腳步比往日都要輕快。
她跪在佛前,一位面容清瘦的老尼手持剃刀,聲音平和,
“施主可想好了?”
曲連枝望向慈悲低眉的觀音像,那雙看盡世間苦難的眼睛讓她不自覺流淚。
“弟子心意已決。”
剃刀落下,青絲飄然墜地,割斷了她與塵世所有的牽絆。
曲連枝閉上眼,迷失了許久的心仿佛重回胸膛。
曲凌站在庵堂外,看著跪在佛前的身影,眼中無悲無喜。
“郡主,咱們要進去么?”
聽琴很吃驚,二姑娘竟然出家了。
“她已經不是侯府的人了,”曲凌說,“方才,師太給她取了個新名字,忘憂。”
曲凌唇齒間縈繞著這個名字。
叫做忘憂,就真的能忘記憂愁么?
姐妹二人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內,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曲連枝完全皈依佛門,曲裎終于趕到了。
急促帶喘息的聲音刮破庵堂的寧靜,“逆女,孽障,御賜的婚事,你是想讓侯府全部給你陪葬嗎?”
他看到曲凌悠然站在佛堂外,暴跳如雷,“你早就得到消息了對不對?”
他罵曲凌,“你手眼通天,你狂妄自大,可你怎么不攔住你妹妹出家!”
曲裎氣得原地轉了幾圈,“陛下怪罪下來,你也要把命填進去。”
曲連枝只是平靜地誦經。
曲凌看著父親扭曲的面容,“有長公主在,我不會丟命。”
她甚至在想,如果真的能把侯府滿門抄斬,那也不錯。
“至于你的命,你自己想辦法。”
曲裎被她的云淡風輕氣得差點喘不上氣。
他也知道眼下不是動怒的時候,努力壓住躁動的情緒,語氣軟和了幾分,“你去勸勸你妹妹,頭發沒了可以再蓄,不想嫁給王家,可以再商議,何必這樣行事。”
曲裎真的很急。
圣旨賜婚,她說不嫁就不嫁了?
他帶了家丁,若是說不動曲連枝,就把她綁回去。
曲凌這回走進庵堂,站在曲連枝身后。
“出家很好,”曲凌輕聲道,“你很聰明。”
她找到了救命的法子。
躲進庵堂,曲凌覺得自己不會再殺她了。
曲凌在曲連枝身邊的蒲團上跪下,雙手合十,佛珠繞在掌中,對著觀音磕頭。
曲裎站在門外,看到并排跪著的兩個女兒,心里生出詭異的念頭。
若是出家的是曲凌多好。
她身上的戾氣重,正好讓佛祖化解。
“我若不出家,會死在姐姐手上吧?”曲連枝說。
“我不在神佛面前殺人。”曲凌回答她。
曲連枝心中一凜,隨即釋然一笑,“多謝姐姐成全。”
曲凌磕過頭,站起身對曲裎說,“她心意已決,我們回去吧。”
曲裎咬牙切齒,喊家丁過來捆人。
“佛門凈地,施主請自重。”
方才剃度的老尼出現,手中還抓著剃刀,寒光熠熠。
“多有打擾。”曲凌欠身表歉意。
她吩咐素商,“帶侯爺回府。”
曲裎被“請”出了庵堂。
他帶來的家丁,在曲凌面前也不敢放肆。
曲裎已經顧不上生氣了,急得團團轉,“這可如何是好。”
王家的親事已經辦砸了一次,這又砸了第二次。
宋家那邊沒法交代,皇帝跟前更是大不敬。
曲凌冷眼旁觀,“曲連婷剛入府就讓她舅舅私下和王璒見過了,侯府有人想嫁。”
替嫁?
“那怎么一樣,她是庶女。”曲裎跺腳。
庶女都是好聽的了。
她是個外室女。
“有什么要緊的呢,”曲凌嘲諷,“你們只要有人嫁到王家就是了,是郡主,還是嫡女,亦或是個丫鬟,都是工具。”
曲凌好心提醒,“宋光拿你做擋箭牌,你小心落得和肅國公一樣的下場。”
這個道理曲裎豈會不明白。
可他沒得選。
他不聽話,侯爺的位置都保不住。
宋光是個老狐貍,他讓曲裕入京為官,不就是警告自己么?
曲凌回了侯府,曲裎卻是提心吊膽的去了宋家。
“荒唐,簡直是荒唐,”宋光眼中閃過狠色,“只有死了,才可以不用嫁。”
曲裎心驚。
“來人,去靜云庵。”宋光決心送曲連枝去死。
“岳丈大人,”曲裎跪在地上,“您饒她一命,她是阿珺在這世上最后的血脈了。”
他對宋光的殘忍和無情,有了新的認知。
“祖父,”宋玉楨端著茶走了進來,“表妹已出家,若是死在庵堂,豈不是給了長公主把柄?”
宋玉楨對曲連枝刮目相看。
懦弱又有點蠢笨的表妹,這次倒是走對了一步棋。
宋光焦頭爛額。
這段時日,太子和長公主聯手發難,他栽培的官員一個個被奪職。
侯序人還未到京城,折子已經遞到了朝廷上。
回京途中疫病嚴重,懇請朝廷派欽差前往安撫民心。
長公主和太子竟然一致讓宋璋去。
這分明是故意的。
去了就是死路一條。
宋光好不容易保住了他,可到底是在百官面前落了下乘。
宋家已到風雨飄搖之際。
他這位掌舵人已經沒有多余的精力事無巨細。
“侯府還有其她的姑娘么?”宋光不想過多的費神,“就算沒有,找個丫鬟嫁過去就是。”
他只需要王家的銀子。
宋太后過世,他和東宮斂財的手段被長公主打壓得厲害。
赤影很費錢財,但也是他最后的底牌。
尤其是和太子決裂后,東宮不會再給他多余的銀子。
曲裎得了明確的回答,心里安定不少。
他走后,宋玉楨看著有些焦躁的宋光,目光閃爍。
赤影藏在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