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呼號,黑云從背后兇惡地鉗捂住月亮,只漏灑出一絲絲慘白的月芒......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繞過墻角,一隊身穿黑袍的人影伏下身體,沿著客棧后院的矮墻前進,能看出這伙人訓練有素,接踵之間腳步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矮墻盡頭,一眾人停下腳步,為首的一名黑袍人靠著墻,探頭向院內觀望,兜帽下,一道猙獰的傷疤時隱時現。
“嘿嘿,還是二頭領有本事,剛才那個倒霉鬼還在打瞌睡呢,就稀里糊涂地丟了性命。”
一陣輕蔑的譏笑聲從男人身后傳來,讓他不悅地蹙起了眉頭。
嚓!
長劍出鞘,男人將劍鋒調轉,看也不看便向身后猛地一送,那譏笑聲頓時戛然而止。
只見人群中,一個黑袍人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那襲來的長劍不偏不倚,正抵在他的唇齒之間。被割破的嘴唇流淌著鮮血,從劍尖滾落下來。
“再敢多出一聲,我就把你的舌頭剜出來。”男人頭也不回,冰冷的語氣中滿是不耐。
那人頓時噤聲。
收起長劍,男人再次探首朝著院內張望,只見院內一片靜寂,唯有一顆老樹被吹弄地樹葉沙沙作響。不遠處的二層樓舍已然冷暗下來,不見一點燭火。
此刻已過午夜,人們大多已熄燈安睡,對于這群不速之客的到來沒有絲毫察覺。
確認過情況,男人伏下身低聲說道:“按原計劃行事,鎖定目標,速戰速決,切記不可橫生枝節,行動吧!”
眾黑袍人點頭應是,紛紛拉起了兜帽下的面巾。
黑影們三三兩兩的翻過矮墻,像是大鼠一般窸窣地朝著客棧靠了過去。
男人從矮墻后站起身,手指在眉心用力揉了揉。
今晚的風聲實屬凄厲,吹得他心頭一陣沒來由的煩躁。
大頭領那邊......應該沒問題吧?
冷風獵獵,鼓動起男人的兜帽,露出了二頭領那張陰鷲的臉。
......
街道已然冷寂下來,另一隊黑袍人趁著夜色悄悄行進,為首的男子頭上包著厚厚的紗布,他四下查看了一番,隨即對著身后的獨眼壯漢充滿敬畏地說道:
“大頭領,應該就是這邊......”
這里是后街的一條小巷,只要穿過這里,就能抵達那兩條尾巴所在的客棧了。
一旁的同伴忙不迭地點頭,人群之中,與兩條尾巴有所交集的唯有他們二人,引領的任務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們二人的頭上。
帶著黑色眼罩的大頭領點了點頭,緩緩舉起手,正欲示意眾人前進,突然一陣冷風厲嘯而過,吹得眾人的黑袍如同布幔一般翻飛不休。
大頭領的眉頭皺了皺,今夜的風聲實屬怪異,仿佛有人在風中號哭一般。
“嗚嗚嗚......幫幫我......”
“求你......幫我......”
等等,不是錯覺,在那幽暗小巷的深處,似乎真的有人在低聲嗚咽著,聲音細若游絲,卻又充滿了無助與苦痛......
大頭領的眉弓不自覺地跳了跳,下意識地提起了左手的短矛,他朝著為首兩人微微揚了揚下巴,那捆著紗布男人的同伴頓時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隨即扶著墻壁小心翼翼向著深處摸索了過去。
隨著男人的身影緩緩沒入拐角處的陰影,一聲不似人發出的凄厲慘叫突然從小巷深處傳來!
“啊啊啊!!!啊啊噶啊......”
叫聲之凄厲,讓大頭領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由得雙肩一顫。
那慘叫聲叫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正當眾人猜測著里面發生了何種兇險時,一陣詭異的腳步聲突然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啪,啪,啪。”
腳步聲在小巷深處回蕩,仿佛有人泅水而來,步伐清晰而粘膩。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眾人的心跳也像是鼓點一般被沉重的氣氛越壓越緊。
終于,一個猩紅的人形步出陰影,呈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那人影并不魁梧,只是少年樣子,渾身布滿了詭異而古老的血色紋路,隨著少年胸膛的起伏,紋路呼吸一般明滅著血紅色的微光,仿佛邪惡在其中胎動,猩紅色的長發延伸開來卻又不垂落,像是海草一般在空中輕輕漂浮著。
至于樣貌,他佝僂著身軀,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根本看不清樣貌。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捂住臉的雙手與其說是雙手,倒不如說是畸變的巨爪,每一只都有臉盆大小,只用小指和無名指就遮蓋住了自己的整張臉龐。
似是感應到了眾人的恐懼,那少年停止了啜泣,巨爪張開,流淌著血晶一般的冷酷輝光,他緩緩抬頭......
“我好渴......”
那雙望向眾人的雙眼中......
盡是殷紅!
“嗚啊啊啊......”
狂風席卷長街,一聲不安地啼哭突然響起,似乎是有嬰孩從睡夢中驚醒,一間屋舍里忽然亮起了燭火,一個婦女的剪影急急出現在窗前,彎腰將小小的襁褓納入懷里,婦女一邊溫柔地拍動,一邊輕聲哼唱著。
“胖丫丫,白手帕......”
所有人驚駭欲絕地盯著面前的血色少年,這詭異的相貌,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大陸上那個流傳千年的古老傳說......
或許是與生俱來的詛咒,一些人體內流淌著名為魘血的邪惡血脈,表面雖與常人無異,內心卻終日忍受著殺戮**的折磨,一旦被殺戮的**所支配,他們就會在極度的痛苦中畸變,化身名為異鬼的怪物。
異鬼生性好殺嗜血 ,在深淵一般的焦渴得到饜足之前,他們都會進行不眠不休的襲殺,直至最后一片肉屑徹底消磨泯滅......
“沿著夜路走回家。”
烏云徹底遮蓋了月光,少年瘦長的鬼影彌漫成無盡的黑暗,籠罩在所有人的頭上,此刻他們擁堵在幽暗的小巷里,無疑是異鬼眼中最理想的獵物,如不能設法脫逃,就會變得和方才那人一樣......
“漆黑河水嘩啦啦。”
不敢置信地圓瞪著眼睛,男人的尸體躺在小巷的陰影里,三道翻卷的巨大傷口幾乎斜貫了他的前胸,鮮血暈染開來,失去了月光的照耀,漆黑得像是墨......
“大紅月亮高高掛。”
嘴角揚起參差的獠牙,異鬼赤紅的雙眸貪婪地從每一個黑袍人身上掃過,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浸泡在濃腥的血色之中......
“風中有人在說話,求求丫丫幫幫它。”
異鬼急切地探出上身,可蹣跚的步履讓他的動作怪異而遲緩,只能一點點地朝著人群挪動。
“幫幫我,幫我......”他急聲開口,嗓音沙啞得像是被滾油潑過,只是語氣中不復先前的痛苦與無助,而是充滿了即將赴宴的狂喜!
大頭領站在人群前方,看著蹣跚而來的異鬼,神情如臨大敵。
雖然異鬼的傳說在大陸上流傳已久,但卻無人知曉異鬼的真實面貌,時至今日,他所了解的異鬼,也只是街頭神棍與瘋子支離破碎的癲狂言語,所拼湊出的可憎怪物罷了。
將手伸向背后,大頭領解下拴在腰間的鏈錘,錘頭隨著滑脫的鎖鏈重重朝著地面砸落,卻在及地前的一瞬被頭領挽手勒住,從地板上蕩起的塵煙來看,那錘頭應該份量不輕。
緊緊握住錘柄,大頭領面色凝重,錘頭連接的鎖鏈隨著異鬼蹣跚的步伐而緩緩滑動,懸在半空的錘頭微微搖晃,上面布滿了兇厲的尖刺,隱約可見其中沾染的紅黑色污漬。
這把鏈錘是他睥睨同行的殺手锏,不到緊要關頭不會輕易動用,如今卻是一開始就拿了出來,足以說明眼前的異鬼給了他多大的壓力。
冷靜,大頭領在心頭默念,從這異鬼的移動方式來看,他的速度并不算快,只需要在他近身的前一刻用鏈錘將其蕩起,自己左手的短矛就能乘勢擲出,將異鬼牢牢釘死在墻上!雖說不知這樣的攻勢能否對異鬼造成致命傷害,但是為己方爭取脫逃的時間應該是足夠了。
就在這時,異鬼的腳步在離他幾尺外的地方突兀地停下,隨著一陣劈里啪啦的爆鳴聲,異鬼全身的骨骼居然詭異地扭曲起來!
喀拉,喀拉。
異鬼的身體發出陣陣痙攣,似乎隨著每一次痙攣,都會有一處骨節在最合適的位置鎖死,當身體終于回歸平靜,異鬼歪了歪脖子,幾乎擱在肩膀上的頭顱對著大頭領露出一抹邪笑,隨即化作一團模糊的血影消散不見!
“什么?!”頭領大吃一驚,連忙舉著鏈錘四處尋找異鬼的身影,好在這種尋找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他就發現了懸在頭頂的血色影子。
攀附在石墻上,異鬼如同一條赤紅的毒螈一般緊貼著墻體,望著一臉吃驚的首領,他舔了舔猩紅的舌頭,隨即再次化作一團模糊的血影撲掠而下!
“去死吧!”大頭領怒吼一聲,鏈錘帶起呼嘯的風聲,朝著襲來的血影惡狠狠地掄砸過去!
“人階中級,蕩巖破!”
錘頭散發出土黃色的光芒,在元力的加持下,鏈錘彌漫著令人呼吸滯澀的沉重感,錘頭帶起的呼嘯聲愈加暴烈,仿佛大頭領掄出的不是鏈錘,而是一塊棱角嶙峋的怪巖!
雖然不知道為何異鬼的速度會突然暴漲,但此刻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以土系元力的遲滯,一旦在爭斗中失去先機,再想搶回主動就很難了。
嘭!!!
尖刺破開血肉和骨骼斷裂的悶響回蕩開來,鈍器砸中人體的切實觸感讓大頭領不由得心中一喜,左手的短矛下意識的舉起,只待追逐那倒飛而出的人影。
飄舞的紅發在他視野中彌漫,下一刻異鬼已然與他相對而立,彼此不足兩尺,他甚至能夠聞到對方身上的氣味,濃腥地令人作嘔。
在異鬼右側的胸腹間,有一個巨大而猙獰的創口,他的鏈錘幾乎沒入大半,隱約中可見森森白骨。
該死的!這不可能!
大頭領的神色劇烈地掙扎起來,他奮力向后拉動錘柄,想要將鏈錘拔出,誰料到,那斷裂的肋骨居然律動起來,像是兇獸的利齒一般鉗咬而下,一時間鏈錘居然卡在異鬼體內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異鬼動了,他邁開步伐,大步朝著頭領走去,頭領手中揚起的短矛抵在他胸口,鋒利的矛尖沒有任何滯澀地貫膛而入,異鬼仿佛感覺不到痛苦,兀自前進著。
手中的錘柄無力地松脫下來,大頭領神色木然地看著異鬼沿著貫胸而過的矛桿一路前移,像是久別重逢的戀人一般急不可待地將自己擁進懷里。
看著異鬼布滿利齒的夸張嘴裂在自己眼中不斷放大,大頭領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明悟的神情。
這次他算是知道為何無人知曉異鬼的真實面貌了......
“月光灑進小巷里,丫丫跑到哪去啦?”
喉結劇烈地滾動著,大頭領魁梧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異鬼胸腹間的猙獰創口,血肉正蠕動著快速再生,堆疊交織的血肉像是一張緩緩閉合的大嘴,滿是嫌惡地將沉重的錘頭吐出了體外。
松開懷抱,一具干枯如柴的軀殼無力地委頓在地,異鬼抽出貫入胸腔的短矛,貪婪地將矛尖的血液也舔舐而去。
舔了舔嘴唇,異鬼隨手丟下長矛,猩紅的目光緩緩朝著呆若木雞的人群投射過去。
“跑......”人群中不知是誰顫聲開口。
“快跑啊!!!”隨著一聲驚恐的慘叫,恐懼像是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蔓延,所有黑袍人不約而同地掉轉身體,爭先恐后地朝著巷口涌了過去!
“啊啊啊!!!”
“可惡!額啊啊啊!!!”
“該死的,老子跟你.......哇啊啊!!!”
慘叫和哀嚎聲在小巷中回蕩,有人眼見走投無路,想要回身抵抗,可惜,就算有人能阻止異鬼,也不會是他們中的任何一人了,勇氣被剝奪殆盡的他們,就像是蛇吻下的雛鳥,亦或是虎爪下的羔羊。
等待他們的,唯有浴血屠戮。
“鮮艷的花兒開滿墻。”
興奮地在人群后方嘯叫,異鬼在狹墻間騰躍,一路逐殺,利爪在石墻上揮灑出一道道淋漓的血痕,凄艷地仿佛彼岸盛開的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失魂落魄地慘叫著,那包著紗布的男人連滾帶爬地朝著巷外逃去,此刻的他已經無法相信自己還在塵世,剛剛映入眼簾的一幕幕更像是來自夢魘或者地獄。
就在他即將爬出小巷的那一刻,一只染血的獰惡利爪從陰影中探出,一把攥住了他的小腿!
“別殺我!求求你!求你了別殺我啊啊啊啊啊!!!”男人被猛地拽進小巷深處,凄厲的求饒聲很快便化作了瀕死的哀嚎。
“還有那方紅手帕......”
窗前,婦人最后一句幽幽唱罷,孩子似乎已經睡熟,她急急吹熄了燈,屋內重又陷入了黑暗......
方才喧嚷的小巷口已經化為一片死寂,一塊碎布如同敗絮一般無力地飄落在地,又很快被陰影中漫出的鮮血浸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