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驚霜 第三章 刀鋒

帳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壓得人喘不過氣。那女子的哭訴聲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方才接旨時的暗流涌動，將更直接、更兇險的危機挑到了明面上。

劫掠村寨，擄掠民女——這是足以動搖軍基、殺將奪權的重罪！

眾將領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云驚鴻身上，驚疑、憤怒、擔憂，不一而足。赤芍的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銳利地掃向帳外，又焦急地看向主將。

云驚鴻感覺到那一道道目光，也感覺到身旁蕭雪臣那看似平靜實則洞悉一切的注視。她面具下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只有胸腔里一顆心在沉沉下墜，卻又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托住，不能顯露分毫。

她沒有立刻回應蕭雪臣那近乎挑釁的“提醒”，甚至沒有看那內侍太監驟然變得鄙夷和嚴厲的臉色。她只是轉向那進來通報的親兵，聲音穩得像磐石：“說清楚。幾人？來自哪個村落？有何憑證？”

親兵被她冷靜的態度感染，定了定神回道：“回將軍，約莫七八個婦人，領頭的是個老嫗，說是南邊十里外小河村的。她們……她們手里還拿著幾塊我軍的制式干糧，說是……說是賊人慌亂中落下的。”

制式干糧！帳內響起幾聲壓抑的抽氣聲。這幾乎是將罪名直接扣死在了朔風軍頭上！

云驚鴻心念電轉。小河村？那是朔風軍巡防的區域，但近日狄戎游騎活動頻繁，那片地方……

她猛地轉身，對著帳內一名滿臉虬髯的將領道：“秦校尉！”

“末將在！”那將領猛地抱拳。

“你即刻帶一隊親兵，持我手令，快馬趕往小河村核查情況！查看現場痕跡，詢問留守村民，我要知道襲擊者確切的規模、馬匹蹄印、所用兵器特征！不得有誤！”

“得令！”秦校尉毫不遲疑，轉身大步出帳。

云驚鴻接著看向另一位面色沉穩的中年將領：“孫參軍。”

“末將在。”

“你負責安撫營外百姓，將她們暫且安置，好生對待，仔細詢問事情經過，尤其是那些‘軍士’的形貌、口音、任何特殊之處！記住，是請她們協助，不是審問！”

“明白！”孫參軍領命而去。

一系列命令條理清晰，不容置疑，瞬間將帳內有些慌亂的局面穩住。眾將見她如此鎮定，心下稍安。

直到這時，云驚鴻才緩緩轉過身，面對蕭雪臣和那位天使內侍。她拱手，語氣不卑不亢：“監軍大人，天使。軍紀如山，若我朔風軍果真出此敗類，驚塵定當嚴懲不貸，親自上表請罪。但——”

她話音一頓，目光陡然變得銳利，掃過帳內諸將，最終落回蕭雪臣臉上，聲音提高了幾分，確保每個人都能聽見：“但北境情勢復雜，狄戎狡詐，慣會偽裝我軍，行挑撥離間、擾我軍心之事！此事真相未明之前，末將懇請大人與天使莫要偏聽偏信，以免中了賊人奸計！”

這一頂“中了狄戎奸計”的大帽子扣下來，那內侍太監臉色變了幾變，終究沒敢再說什么。他只是哼了一聲，拂袖坐下。

蕭雪臣眼底那絲玩味更深了。他輕輕撫掌，唇角微揚：“云將軍臨危不亂，處置得當，果然名不虛傳。本官自是相信將軍能查明真相，還朔風軍一個清白，也給百姓一個交代。”

他話說得漂亮，卻將自己完全摘了出去，置身事外，只等著看云驚鴻如何處置這燙手山芋。

“報——！”帳外再次傳來急報聲。

一名斥候滿身風塵沖入帳內，單膝跪地，聲音急促：“將軍！西南三十里處發現大隊狄戎騎兵蹤跡！看方向……似是沖著小河村一帶去的！人數約在五百騎以上！”

帳內嘩然！

剛剛才說可能是狄戎奸計，狄戎的大隊人馬就出現在了事發之地附近！這簡直是**裸的印證！

云驚鴻心頭猛地一亮，所有線索瞬間串聯起來！

那支詭異的狄戎游騎，恰到好處的襲擊和潰退……監軍“恰好”抵達并目睹她面具脫落……天使“恰好”宣讀完奪權的圣旨……民女“恰好”此時來哭訴告狀……而現在，狄戎主力“恰好”出現在小河村方向！

這是一個環環相扣的局！

目的或許不止是抹黑朔風軍，更是要調開她的注意力，甚至引誘她分兵去小河村調查或“剿匪”，從而削弱大營防守，方便那五百狄戎鐵騎趁虛而入！或者，干脆就是想讓她在這個當口離開大營，方便某些人……

她的目光倏地看向蕭雪臣。

蕭雪臣也正看著她，依舊是那副溫潤平靜的模樣，仿佛斥候帶來的消息與他毫無關系。但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卻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冰冷警惕的身影，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她如何破局？

云驚鴻猛地吸了一口氣，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此刻，她不再是云驚鴻，她是朔風軍主將云驚塵！

“眾將聽令！”她聲音斬釘截鐵，瞬間壓下所有議論。

“赤芍！”

“末將在！”

“點齊兩百輕騎，隨我出營！”

赤芍一愣：“將軍？您要親自去？那大營……”

“不是去小河村。”云驚鴻打斷她，目光冷冽如刀，掃過帳內每一張臉，“我們是去迎擊那五百狄戎鐵騎！”

她猛地抬手，指向西南方向：“他們想調虎離山，想看我軍自亂陣腳？本將偏要直搗黃龍！赤芍，你部為先鋒，咬住他們側翼！李都尉，你率弩手營搶占左側高地！王校尉，步卒結陣緩緩推進……”

一道道軍令流水般發出，精準而高效。帳內眾將轟然應諾，剛才的疑慮和慌亂被主將強大的自信和清晰的指令徹底驅散，戰意瞬間高昂起來。

云驚鴻最后看向蕭雪臣，抱拳，語氣疏離而正式：“監軍大人，軍情緊急，末將需即刻出征。營中庶務，暫由孫參軍代理。至于軍紀一案，待末將擊退來犯之敵，再行徹查，必給大人一個交代。”

她不等蕭雪臣回應，猛地轉身，玄色披風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

“赤芍！點兵！”

望著那毫不遲疑走向帳外的挺拔背影，蕭雪臣端起親兵剛奉上的茶，輕輕吹了吹熱氣，氤氳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極致欣賞和深沉的探究。

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直撲主力……好快的決斷，好悍的膽子。”

“云驚塵……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