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丸是在巡邏任務途中發現不對的。
等他趕到時,沙塵已經驟然平息。
那些剛剛還失控得狂亂兇狠,甚至輕易碾碎了一個暗忍的砂子,此刻全都受驚般地縮回了我愛羅身邊,以一種非常神經質的方式圍繞著他盤旋。
似乎是想要接近不遠處的太陽奈,但又不敢,只能自虐地相互吞噬波瀾著。
“這是……”夜叉丸看了看那名暗忍的服制,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又是一個刺殺任務失敗的同伴。
他輕輕摟著我愛羅,皺起眉頭,還沒開口,聽到太陽奈說:“他還沒死?!?/p>
雖然能感知到的查克拉波動已經非常微弱,但他確實還有最后半口氣勉強吊著,意識全無。
同時這話也是在說給我愛羅聽。
雖然以她的三觀來看,對方本來就是帶著惡意來取他性命的忍者,被反殺也是自作自受。
但看這小孩剛才望向她的表情,那種濃烈到無法控制的絕望恐懼感,好像是被這種血肉模糊的慘狀嚇到了。
太陽奈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對方,只希望他聽到這個人還沒死的話,能夠不那么害怕一點。
隨后趕來的幾名巡邏忍者很快將傷員抬走,全程不敢抬頭看我愛羅一眼。
“我送您回去吧?”夜叉丸低頭提醒,“今天晚上是月圓之夜,我愛羅大人得早點回去?!?/p>
我愛羅僵硬片刻,慢慢抬起頭,朝太陽奈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點了點。
砂子依舊焦躁地起伏在他腳邊。
“我愛羅。”太陽奈叫住他,看到他整個人再度僵硬住,卻沒有回頭朝她看。
夜叉丸看著我愛羅,明顯感覺在太陽奈開口的瞬間,他好像非常緊張,一下子把他的手抓得特別緊,緊到微微顫抖的地步。
薄汗從掌心絲絲滲出,冰冷無溫。
他疑惑幾秒,忽然意識到,我愛羅不是在害怕剛剛那個人的慘狀,而是在害怕太陽奈看到他被動弄傷別人以后的反應。
他怕她真的覺得他是個怪物。
就像砂隱村所有其他人一樣。
而對面的女孩明顯不知道我愛羅在想什么。
她看起來很想安慰對方,但是又找不到自認為覺得合適的,只能猶豫片刻,說:“那我們……明天見?”
抓在夜叉丸手上的力度稍微松懈下來。
我愛羅轉頭看向她,淡玉色的眼睛里還有沒流干凈的眼淚。
他看起來想要回答她,卻又想起不知道什么事,很快把頭重新別回去,只悶悶應一句:“嗯……”
夜深了,我愛羅躺在床上,整個人卻依舊清醒著。
來自白天的記憶殘留,和身體里守鶴的不安分躁動交織在一起,沙沙地抓撓著他一直壓抑過度的情緒。
今晚是月圓之夜。
一尾守鶴最興奮活躍的時刻。
他蜷縮在床上被折磨得睡不著,屬于尾獸的殘暴沖動像是某種病毒,一點點擴散在我愛羅的血管里,種子一樣扎根,啃食著他的神經,發出令人厭惡的驚悚咯吱聲。
這種過于強大的怪物,即使被封印在人柱力體內,也能在睡夢中不斷吞噬對方的人格,奪取身體控制權。
所以我愛羅從出生起就很少睡覺。
這個孩子年幼又柔軟,心性明明是最容易被惡意傷害的細膩敏感型,卻出奇的堅韌無比。
守鶴撕咬著他的心理防線,就像撕咬著獵物的咽喉,充滿惡意地想要將對方折磨擊潰。
他知道,這個小孩并不是上一任人柱力分福那樣的得道高僧,當然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他一定會徹底占據并撕碎這具禁錮著他的身體。
“等我出來……”沙沙沙……是守鶴在陰森森地警告。
“就會殺光你們所有人……”沙沙沙……不斷抓撓在他精神和身體里的尖銳爪子,痛苦不堪。
“殺光你們……”沙沙沙……非人的暴虐惡念蔓延在他腦海里。
我愛羅抱著自己,渾身僵硬著將臉埋進小熊懷里,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眼白逐漸爬滿血絲,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
“媽媽……”他迷迷糊糊地喊,眼神緊緊盯著床邊那張加瑠羅的照片,執著地喊著媽媽,好像那是唯一能寬慰他的東西。
忽然間,他的眼神落在了那團鮮紅至極的沙漠玫瑰上。
沙漠里的花……媽媽喜歡的花,和陪他一起找花摘花的人,有一頭比他鮮艷得多,鮮艷得就像這些花的頭發。
他又想起了白天發生的事。
因為知道今晚是月圓之夜,我愛羅特意提早過來,想和太陽奈多待一會兒。
這種不提前告訴對方,悄悄做一件能讓她高興的事,叫做“驚喜”。
太陽奈是這么教他的,也給過他好多次驚喜。
然而還沒等他走近太陽奈家,卻無意間看到了那些圍在她家門外的孩子,聽到了他們嘰嘰喳喳和她說的話。
“太陽奈,你沒聽說過那家伙是什么東西嗎?”
“怪物。我知道啊。”
“太陽奈,你沒聽說過那家伙是什么東西嗎?”
“怪物。我知道啊?!?/p>
“你沒聽說過那家伙是什么東西嗎?”
“怪物。我知道啊。”
“那家伙是什么?”
“怪物。”
我愛羅一下子停在原地,沒有繼續向前。
原本歡快追逐在他腳邊的砂子也陡然掉落下來,發出一陣悶響,連帶著心里也像突然空了一塊。
“那你怎么還跟他一起?”
“你怎么還跟他一起?”
“你怎么還跟他一起?”
沙沙沙的尖銳聲響爬過我愛羅的耳朵,像一條蛇在他頭骨里游動,夾雜著守鶴的驚悚怪笑聲。
沙沙沙……
“你不要過來!不要看我,你眼睛好恐怖!”是無數或模糊或扭曲的人臉。
“快跑啊快跑!”是許多驚慌失措逃竄的單薄人影。
“你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了保護村子,不需要其他東西。但如果你控制不了尾獸,那么你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我會親自消除村子的威脅?!笔敲婺勘?,毫無感情的“父親”。
姐姐的沉默與猶豫。
哥哥的遠離與好奇。
“風影大人沒說錯,你果然是個不應該存在的怪物……”是被保護他的砂子擰斷手腳,一心想要刺殺他的暗忍。
他戰栗著斷斷續續喘出一口氣。
“你眼睛很好看誒?!笔翘柲?。
“就是顏色啊。很好看呢,你不照鏡子嗎?”是太陽奈。
“喂你!紅頭發的……我愛羅!快跑啊,他想殺你,你快跑??!”是太陽奈。
“行啊,你想找多少花我都陪你。”是太陽奈。
陪他玩的人是太陽奈。
會毫無芥蒂地摸他頭發的人是太陽奈。
救他的人,主動伸手牽他的人,大大方方抱他的人,知道他不愛吃甜,所以特意找來陳皮糖哄他開心的人,都是太陽奈。
“我們明天見。”是約定。
太陽奈太陽奈太陽奈太陽奈太陽奈太陽奈太陽奈太陽奈太陽奈太陽奈太陽奈太陽奈……
她看了看那個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刺殺暗忍,又看向我愛羅。
碎金色的眼睛里全是說不出的驚駭。
就像其他人看到他的反應一樣。
“太陽奈,你沒聽說過那家伙是什么嗎?”
“怪物。我知道啊?!?/p>
滋啦一聲。
好像有什么東西出現了裂痕,露出了背后屬于尾獸的兇悍眼睛,黃沙流淌如傷口處噴涌的血液。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大腦如同魔怔似地反復回放著太陽奈這句話。
恍惚間,我愛羅覺得自己似乎真的變成了怪物。
他看到白天那個來暗殺他,卻被砂之絕對防御反殺的暗忍,此刻正以一種非常怪異恐怖的姿態,倒貼在天花板上瞪著他,與他對視著,滿臉血腥。
幻覺里的暗忍張開嘴,發出的卻是太陽奈的聲音:“我知道,怪物啊?!?/p>
每一句“怪物”都是一把刀子,捅進他的身體里瘋狂亂攪,把他由內而外地解剖開,扎爛他的內臟,壓斷他的骨頭,把他碾碎成一堆惡心得沒人要的破碎血肉,再等待逐漸腐爛下去。
我愛羅忍耐到渾身濕透,近乎絕望地張開嘴,也不知道有沒有叫出聲,完全是憑借最后一點本能,拼命壓制守鶴查克拉的暴動。
“其實身體上的傷口和痛,都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治愈。真正麻煩的是心里的傷痛呢?!笔且共嫱?。
“沒有什么比心里的傷更難治愈了。”是夜叉丸。
“但有一種東西可以治愈心里的傷,只是很難得到,而且只能從他人身上得到?!笔且共嫱琛?/p>
“可以治療心里的傷,是情感。”是夜叉丸。
——“情感?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從他人那里得到呢?我要怎么做才能不那么痛苦?”是我愛羅自己。
要怎么做要怎么做要怎么做……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從出生就被塞入尾獸的人柱力,從存在開始就被利用為最強王牌的活兵器。一切的代價與折磨都只有他一個人忍受。
就算痛苦到把自己的胸口整個撕開,也找不到一點被親人愛過的證據??帐幨幍纳碥|里,只有他無數次獨自咽下去的崩潰哭喊,化成血和砂再汩汩流淌出來。
月圓夜……好難熬啊……
有悶悶的聲音從窗方向傳來,我愛羅懷疑自己幻聽了,要么就是風卷著沙子弄出的噪音。
然而漸漸的,這種噪音里居然傳來一個他最熟悉的聲音:“我愛羅?我愛羅——!聽得見嗎!小熊貓!”
這個稱呼……
我愛羅努力挪動轉頭,看向窗戶。
太陽奈在那里。
他一下子瞪大眼睛,感覺整個世界都突然安靜了,連守鶴嘶鳴在他血液里的聲音都消散開,只剩胸腔里尚未平復的心跳還在轟鳴。
噗咚噗咚,震耳欲聾。
黑暗里,那雙淡玉色的大眼睛全是猙獰血絲,甚至是隱約閃現著某種不似人類的冰冷兇光,看起來格外嚇人。
太陽奈也愣了愣,但沒有真被嚇到,只是同樣驚訝地看著他,連繼續敲窗戶都忘記了。
最后還是我愛羅先開口,聲音顫抖得厲害:“你怎么……”
隔著玻璃窗戶和外面呼嘯的風沙聲,我愛羅聽不太清她到底在說什么,看口型好像是——“你還好嗎?”
外面風大,她穿著身白色紅紋的衣服蹲在窗邊,在風沙里干凈像是一片擱淺的月光,看起來有種隨時都會被吹跑的單薄。
我愛羅終于回過神,連忙掙扎爬起來給她打開窗戶,想要拉著她進來。
太陽奈被風吹得睜不開眼,圓形的窗戶本來就不好落腳,被他拉著一個沒踩穩就直接栽進去。
目光近距離相接的瞬間,她眼中的驚訝和關心一覽無余,溫暖的體溫帶著夜風和淡淡香氣鋪天蓋地。
就像是,
太陽掉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