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走了之后,阿爾娜就自己回到了二樓的辦公室里,坐下了。
前兩天她給自己做了一套桌椅,窗戶向內打開,位置正好能看見樓下聚集在桌子邊的孩子們。
反正沒人在附近,阿爾娜哼起了歌,舒舒服服地把腿翹到了桌子上。
先是基礎的工廠資產盤點。
……雖然她還是很窮,工廠里沒什么貴重的東西,但一桌一椅都很寶貴!
【職業:工廠主】
【工廠名:有錢的廠】
【工廠狀態:小工坊】
【雇工情況:11】
【評語:就這也能算是工廠嗎?這不就是個破作坊嗎?但考慮到人還挺多……勉強算個小工坊吧。】
【目前解鎖生產清單:馬車減震裝置(初級),空氣清新劑(初級),雙層上下木床】
馬車減震裝置是阿爾娜在把十個孩子招進來之后,系統自動發放的獎勵配方。
她又想辦法拼拼湊湊,買了一些合適的零件,總算先給孩子們找了個活干。
還好這個減震裝置成品向系統賣出的價格還挺高的,她這幾天全靠這些進賬才能抹平賬面,又存下一筆。
如果自行售賣應該能賣到更高的價格,但阿爾娜還不著急。
人手就這么多,如果把這十個熟練的小孩哥小孩姐累壞了,哪里去變新的人給她用?
想到這里,阿爾娜就把雇工狀態欄打開了,挨個查看小孩們的狀態。
很好,早餐都吃飽了,正在努力的干活,數值正在工作中緩慢提升,其中兩三個閃著金光、表示在超常發揮,產出精度更高的配件。
阿爾娜滿意的關掉面板。
恰巧這個時候有人來敲門,她趕忙正襟危坐,抓住邊上不知道誰扔桌子上的一本書攤開,“請進。”
南希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工廠主艾薩斯先生正專心致志地看著一本書——大概是賬冊,邊上放著一杯已經涼透的茶水。
即使光線有些昏暗,但她還是能看見對方眼眶上掛著的黑眼圈,顯然最近也累得不輕。
“請坐吧,”對方頗為和善地說。
“早上好,艾薩斯先生,”南希有些局促地坐在了椅子上,“只是想來問一下今天的課程,孩子們在學習字母和算數了……”
她猶豫了一下。
阿爾娜看著面板上閃爍著“焦慮”情緒的小綠點,頗為好奇地問,“怎么了,南希?”
南希放在膝蓋上的手抓緊了自己的裙子。
“聽說昨天有幾位女士來訪,關于……教師的職位,”她輕聲說,“如果你在找更合適的人選,我也可以理解,只是……”
只是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就像附近的居民們竊竊私語的那樣,她出身確實不體面,當然不適合成為一位老師。
“哦,昨天是有幾個人來過,”阿爾娜開始回憶昨天來了幾個NPC,不忘打開抽屜翻出包裹,“懷特太太送了一些石板過來,給孩子們學寫字用的,比用樹枝在地上比劃好一些。”
把東西遞過去,她才想起來南希關注的另一個點,“教師職位?不不不,我沒有找更合適的人選。”
想到這里,阿爾娜就生氣。
也不知道是觸發了什么機制,有個NPC昨天莫名其妙攔下她,自薦要成為孩子們的新老師,并且大肆貶低了一番南希。
她嘰里呱啦說了一連串,講的什么阿爾娜已經忘記了,但那句“每周只要十五先令”還是深深的刻在了阿爾娜的腦海中。
十五先令!十五!
到底是誰給她的勇氣報這么高的價格?
還是南希好,要價不高、能干體貼,性格也不錯。
南希盯著包裹,胸口發緊,“那么你不打算——”
“不,”阿爾娜堅定地搖頭,“除非你打算辭職。”
說到這里,她也緊張了起來。
等等,該不會南希真的要走吧?
難道這就是競爭對手的陰謀,先派人過來擾亂軍心,最后挖走她的骨干力量,讓她的工廠徹底垮臺?
太壞了商戰!這些資本家果然心都臟!
還好,她早有準備。
阿爾娜微微一笑,從抽屜里又掏出了一把鑰匙。
“這個給你,”她狀似不經意地說,“最近在二樓騰出來了一間屋子,在孩子們的宿舍邊上。反正空著,如果你想的話可以用來午休。”
她的視線掃過南希脖頸上的淤青,“……或者住下來也可以。正好多幫我照顧孩子,我記得你家距離工廠有點距離,是吧?”
南希本能地抬頭看向阿爾娜,視線相對的那一個瞬間,她又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慌忙低下了頭。
“好的,”她說。
南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辦公室了,只記得自己渾渾噩噩地下了樓梯,又監督著孩子們做了一會零件,時間就嘩啦一下過去了。
趁著孩子們午飯,南希去看了那間屋子。
距離艾薩斯先生的辦公室很遠,在工廠的另一角,和孩子們的房間挨在一起,屋子很窄小,一間單人床,一摞鋪好的稻草,角落里放著一張干凈的舊毯子。
她握著鑰匙在屋里呆呆地站了半響,才顫抖著手,把那枚鑰匙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打起精神,南希,”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對自己說,“你下午還有活要干呢。”
但今天的意外似乎有些多。
在她把石板分發下去、給孩子們布置作業的時候,一輛馬車嘎吱作響地停在了工廠門外。
領頭的健壯母馬搖晃著鬃毛,不滿地哼了一聲,惹得車夫苦笑連連。
馬車上走下來了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灰色摻白的頭發整齊地塞在帽子下面,手臂上掛著一個籃子,籃子上蓋著亞麻布。
她和車夫低聲說了幾句話,才慢慢走進了工廠。
嗅覺靈光的孩子已經聞到了黃油和牛肉的香氣,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
而一向最機靈的道奇則是站了起來,一溜煙跑到了老太太的身邊。
“看來你就是艾薩斯先生總是提到的姑姑,仁慈又慷慨的哈德森太太了!”他嘴甜地說,“女士,拿著這些東西很重吧,我來幫你!”
哈德森太太被他逗得笑了起來。
她掀開布,露出了籃子中金黃色的餡餅,仍然散發著熱氣,還有幾個裝湯的罐子,“我覺得你們應當吃點豐盛的東西。沒有什么比上好的牛肉和肉湯更能補充力量了!”
不需要多說第二次,孩子們就都站了起來。
他們像麻雀一樣蜂擁到哈德森太太身邊,急切而小心翼翼的。
“別著急!”露西說,“先去洗手!”
哈德森太太對著這個小大人點了點頭,“是啊,快聽她的吧,孩子們。”
孩子們四散開來,互相肘擊著擠到洗手的水池邊,打鬧著。
只有南希仍然坐在椅子上,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有些局促地握緊了圍裙。
那是艾薩斯先生送給她的圍裙,沒有污漬和破洞,聲稱是從某個垃圾桶里撿來的。
但這個工廠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和其他的“我從垃圾桶里撿來了這些食物,你們快點吃掉,不然就要腐爛了”一樣,這只是他善意的謊言之一。
看見南希,哈德森太太原本板起的臉變得柔和了。
“啊,來這里,親愛的,” 她說,招手讓她靠近。
從籃子的最里面,哈德森太太拿出了另一個小包裹,用麻繩仔細地捆好了。
牛皮紙打開,里面放著兩個餡餅,“這個是牛肉,那個是蘋果和黑莓,只給你,我最好的幫手。”
她笑瞇瞇地說,眨著眼睛,“你對那些小家伙有別致的辦法。我侄子說,像最會打水手結的水手一樣,幫了他不少忙——幫了他就就是幫了我,好孩子。”
南希的脖子上泛起一陣紅暈。
她接過了那兩個餡餅,猶豫了一下,然后脫口而出:“你為什么要費心思關照我?我不像是正派的人。”
這句話從她的喉嚨蹦出來的時候,南希覺得自己的臉都在發燙。
這不就是往常人們怎么看她的嗎?
小偷,自甘墮落,或者更糟糕。
出乎意料的,哈德森太太愣了一下。
“為什么這么說,親愛的?”她平靜地問。
南希本能地咽了咽唾沫。
“我、我沒有姓氏,沒有前途。你的侄子——他不應該和這樣的人混在一起,這不正確,也不體面——”她結結巴巴地說。
她說的全是實話。
她來這里的目的本就不純潔,甚至不是真的為了當一個清白的老師,她的背后還有費金的計劃,還有賽克斯的威逼利誘,還有許許多多東西。
沒有一樣是好的。
“得了吧,姑娘!” 哈德森太太揮了揮手,打斷了她的話,她鑲著蕾絲的袖口因此飄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姓氏?三代以前,一半的貴族的偉大姓氏是從地名和酒吧招牌上偷過來的,”她不屑地說,“至于前途?那也是個花哨的詞,指的是努力和幸運的人。”
她伸出手,手指出奇靈巧地將南希的一縷松散的頭發塞到耳后。
這個動作十分溫柔,讓這個年輕姑娘的喉嚨發緊、嗓子發干。
”你在這里,并且正在努力,這對我來說比什么都正確,”哈德森太太說,壓低了聲音,“如果我的侄子愚蠢到聽信一些胡話,讓像你這樣的好老師因為姓氏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而溜走——好吧,他會用頭試試我的鍋的。”
說著,她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一陣陌生的感情涌了上來,南希本能地咬住了嘴唇,刺痛彌漫開來。
在她反應過來應當道謝的時候,哈德森太太已經走到了孩子們的中間。
她開始往孩子們手中塞餡餅,把肉湯罐子放在桌上,聲音在一片嘈雜中顯得格外嘹亮,“哎呀!在每個人都喝過之前,不準偷偷喝第二杯,否則我會用這個勺子塞住你的耳朵!”
樓上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小艾薩斯先生飛快地跑下樓梯,顯然是聽見了哈德森太太的聲音。
“姑姑,還有我——”他像是孩子一樣急切,和站在原地的南希擦肩而過,“給我留一份!我也要吃!”
他的步伐很快,帶起了一陣風。
在這陣風中,南希忽然意識到,她手里的餡餅還是熱的。
就像一個剛從烤箱里把它拿出來的人的手一樣溫熱,一張鋪滿新鮮稻草的床一樣暖。
隔間的鑰匙還掛在她的胸口,微微搖晃著,提醒著她什么。
該死的東區,該死的費金和他的陰謀。
她想著,緊緊的握住了那個餡餅,用力咬了一口。
餡餅的香味像一個她從未敢想象的擁抱一樣包裹著她,酸甜的味道從酥皮中泄出,彌漫在嘴里,從舌尖一直暖到她的胸口。
這不是她偷來的。
這就是屬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