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束還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幾步。
當他想要看得更加清楚,又因為堂口前的人流稠密,僅僅一晃眼,他眼中那身影就消失不見,不知去哪了。
回過神來,方束面上的驚疑之色猶在。
他口中喃喃:“不該如此、不該如此。”
剛才那驚到他的身影,其身量長短、走路姿態(tài),赫然是和他記憶當中的二舅,極為相似!
但是據(jù)方束所知,他二舅在仙家坊市當中,可是活得有滋有味、吃香的喝辣的,還曾拜入了坊市道館中,當了入門弟子。
他二舅眼下,應當是正在為拜入宗門內(nèi)而奮斗,絕不至于來這血堂中賣血度日!
方束踱步在墻角根處,屢屢想要壓下雜念,但是剛才那眼熟的身影,卻又是忍不住的就在他的腦海當中泛起。
于是一咬牙。
他也朝著那回血堂走去,想要確認一下真假,否則他的心底里,總像是堵著一塊大石頭似的。
“應該不至于。”方束走著,心間還在不斷的嘀咕。
他又摸了摸自己喉管所在,暗忖:“二舅可是有余力送給我一門法術和一條妖舌,如果要賣血過活,豈能置辦得下這些。”
血堂門口,先前搭話那小廝見方束走來,連忙熱情的招呼:“喲!道友來了呀,先這邊請。”
方束只是點了點頭,便掠過這人,自顧自的朝著堂內(nèi)走去。
路過排隊賣血的人群,呂老道他們腆著個肚子,瞧見了方束,都笑嘻嘻的同他打招呼:
“方哥兒,你也來了哩!”
“方哥兒快來,咱們給你留著隊伍呢。”
呂老道幾個,還同排在他們身后的人鬧了鬧:
“插隊?插什么隊,你這家伙人模狗樣的,說話咋這么不中聽。”
“那是咱兄弟伙的!”
方束的腳步微頓,朝著幾人打了個拱,繼續(xù)朝著前方走去。
他的目光在排隊入堂賣血的隊伍中巡視,并沒有瞧見那疑似二舅的身影,其心間的石頭頓時落地了大半。
“就算那人是二舅,他也應當不是來賣血,而是來買血煉器,或是來買藥材的。”他心間暗忖。
這回血堂主要的營生是收血,那么自然也賣血了。
此外,根據(jù)方束一路上聽見的,回血堂也是坊市中頂好的藥材鋪子,背靠一方名為“青木道館”的勢力,堂口里還養(yǎng)了不少丹藥師傅,財大氣粗的很,至少占了坊市中一整成的藥材生意。
走到堂口內(nèi)里,一陣陣藥材氣味,直入方束的口鼻,讓他體內(nèi)的氣血,都隱隱旺盛了幾分。
終于,他在堂內(nèi)瞧見了那道疑似二舅的身影。
對方果然不在排隊賣血的隊伍當中。
但是方束的腳步,戛然而止,不敢再上前半步。
只見那身影,背對著方束,猶猶豫豫的在人群邊上踱步。
對方從發(fā)白的道袍中,攥出了一張票子,又舉起了一張木板,掛在胸前,然后躬著身子,和那些即將賣血的人等搭話。
其人滿臉的堆笑,不斷的作揖點頭,像是在兜售什么東西,但又羞澀開口。
方束隱隱約約的,從對方胸前的木板上瞧見了“血劵”二字。
被那人搭話的賣血者,大多剛開始感興趣,但隨即就是不耐煩的呼喝對方走:
“你這血券莫不是有詐,既然是一份能當一份半來賣,自己賣不就得了,還來求俺作甚。”
還有人質(zhì)疑:“當真是抽機緣簽抽出來的?莫不是偷來的?”
疑似二舅的人聽見,面上漲紅,他想要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吐了口氣,咧嘴笑著點頭,拍了拍胸膛。
這時,有回血堂的小廝路過,快活的笑著出聲:
“還能是嘛事,自然是本月已經(jīng)賣過血,賣的還不少,再賣可就賣死了。
但是又怕好不容易抽到的血券過期,所以才來賣血券了。”
血堂小廝譏笑一番,又指著那人,罵道:
“你這血鬼!
旁人好歹都是說個價賣掉,或是三七分成,你怎的還想讓別人白白幫你,多賣出的錢盡數(shù)歸你?”
“呸,癡心妄想!”小廝狠狠的罵咧一句,這才走人。
排隊的人等聽見了,全都是明白了過來,有人趁機壓價,甚至是想要白嫖那血券。
還有人伸腳一踢,喝道:“滾!”
疑似方束二舅的人影,則是別人罵他,他也不惱。
打他,他也不嗔,反而陪了個禮兒,再換到下一個人罷了,一副毫無脾氣的樣子。
方束見著那人被如此戲弄,且越瞧,就越是覺得對方的身形和二舅極像,心頭頓時滿不是滋味。
他的心間還有幾絲慌張感,莫名的并不敢上前去直接辨認。
于是方束退到一旁,默默的走回了呂老道他們,想要讓他們當中的一個,幫忙上前認認人。
但是臨了,方束又換了主意。
他從袖兜中取出一名鴿子蛋大的明珠,找上血堂門口那個熱情的小廝,請對方幫忙去看看那掛著牌子的人。
看那人的左臉耳根處,是不是有一道疤。
那小廝掂量掂量了一下明珠,本是不樂意的,但見方束身上一股子凡人氣,眼睛一轉,要求方束待會來賣血時,務必找他。
方束應下后,血堂小廝方才肯走上前。
正當方束以為,這熱情的小廝會是不經(jīng)意間,幫忙觀察觀察時。
誰曾想那小廝竟然是直接走過去,面色一變,喊住那疑似二舅的人:“你,過來讓我瞅瞅!”
然后揪起了對方的頭發(fā),蠻橫的扒拉著看了兩眼。
那人被這般無禮的對待,依舊是沒有脾氣,等到小廝放開他,且擺手讓他走掉時,那人方才哈著腰離去了。
方束瞧見這一幕,牙關不由的微咬。
見小廝走回來,方束連忙側身,又走到了堂外。
“耳根下沒有疤,倒是耳垂上,正好有道疤。”小廝尋見他,臉色又變得熟絡,熱情交代。
方束聽見這話頓時失神。
瞧見他這模樣,血堂小廝笑著說:“怎的,你和那余老二是親戚?”
小廝搖著頭,道:
“要是親戚,勸你就離那廝遠點,別上去相認,小心他賴上你。
這家伙已經(jīng)爛透了。地,地也不種;礦,礦也不挖。獵妖尋寶什么的,更是不敢做。”
血堂小廝一邊把玩著方束給出的明珠,一邊口中繼續(xù)嘟囔:
“每月就在坊市里賣血度日,從前還說什么,這叫‘躺活’,無欲無求,提前躺著活。
結果現(xiàn)在,那家伙竟然懶到連話也不說了,每日只有在搖機緣簽的時候,方才有點生氣,整個就一行尸走肉。
哎!你瞪著我干嘛,你倆真親戚啊……”
小廝攥緊手中明珠,也沖著方束瞪了瞪,然后便小步跑開了,生怕方束耍賴,再把明珠給索了回去。
等到對方走遠后,方束這才收回冷冷的目光,面色變得悵然。
沒錯了!
那兜售血券的“血鬼”,正是他的二舅無疑!
對方不僅耳垂上剛好有道疤,就連外號也叫“余老二”。
方束趴在回血堂門口,偷偷看著人群中那點頭哈腰的背影,其目光是復雜無比。
他跨過門檻,有心想要上前去相認,但是另外一條腿,卻是始終定在了門檻外。
最終,方束收回了跨進門的那條腿,只是遠遠的、默默的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