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的單身漢總要娶一位太太,這是舉世公認的真理。
在穿入《鍍金牢籠》這本小說之前,許莉莎讀過這句話——出自簡·奧斯汀筆下。
此時此刻,作為伊莎貝爾·諾曼的她,正親眼見證它的應驗。
“親愛的諾曼爵士、諾曼夫人、以及可愛的奧黛麗·諾曼小姐,還請貴府在下個月的第二周做好迎接斯賓塞公爵的準備。秉承教皇的美意與女王陛下的關懷,我敢斷定這將是一樁美滿的婚姻,更會為貴府增添榮光?!?/p>
莊園外,女王的使者——一位鷹鉤鼻銀發紳士高抬著下巴,以高貴的首都腔調一口氣交代完事項,并穿插華麗的詞藻歌功頌德,才終于向諾曼家的眾人躬身行禮。
“諸位,期待下一次的相見?!?/p>
在他身后,身穿皇家制服的禮儀兵整齊劃一摘帽敬禮。
“再見,賈維斯爵士,向女王問好?!敝Z曼家族眾人回以標準的禮節。恭送鷹鉤鼻坐上馬車,絕塵而去。
馬車濺起的塵土尚未消散,父親愛德華·諾曼白眼一翻,“嗷”的一嗓子昏過去,諾曼夫人和管家仆人手忙腳亂攙扶。
“歐,愛德華,振作點!”諾曼夫人輕拍愛德華的臉。
“親愛的,我無法振作?!睈鄣氯A淚水漣漣,向站在一旁的奧黛麗·諾曼招手,“奧蒂,我的甜心,我敢打賭整個錫蘭公國不會有比你更單純善良的孩子,女王怎么就選中你嫁給斯賓塞公爵!”
聽到這句話,眾人悲上心頭,奧黛麗也跟著哭了起來,“爸爸……”
諾曼夫人鼻子一酸:“別這么殘忍,愛德華,別再提醒我要失去一個寶貝女兒?!?/p>
奧黛麗撲進母親懷里:“媽媽……”
管家與仆人也紛紛落淚,眾人哭成一團,除了……伊莎貝爾·諾曼。
揉了揉被哭聲震痛的耳朵,伊莎貝爾輕搖羽毛扇,冰藍色的眼眸里劃過笑意。
唉,真是水做的一家子。
穿越前,許莉莎是個世俗意義上的天才,博學多識,年少成名,致力于在各個領域闖出一番事業。在她的處事邏輯里,只要有智慧,就沒有什么難關是闖不過去的。
自從穿入書中,成為諾曼家族的大女兒伊莎貝爾。從小到大的二十幾年里,她見證了另一種處世哲學:小事小哭,大事大哭,天大的難事哭完洗洗睡。
正如現在,女王賜婚,要將奧黛麗嫁進斯賓塞公爵府,就屬于天大的難事。
諾曼家族是錫蘭公國的落魄貴族。愛德華·諾曼繼承了先輩的男爵頭銜,卻憑著出色的能力將財產揮霍一空,現在只剩破落架子,勉強能蹭一張上流舞會的入場券。
然而斯賓塞家族卻是名副其實的大貴族,其祖上的榮耀與財產不僅延續至今,現任家主海因里希·斯賓塞還牢牢掌握著實權,是錫蘭公國七大選帝侯之一。
按常理來講,能嫁入斯賓塞公爵府,對于普通家族來說是做夢都不敢想的美事。可壞就壞在,海因里希本人有一個極其惡劣的傳聞——克妻。
到目前為止,年輕英俊且實權在握的公爵,已經有四位未婚妻暴斃而亡,且都是出身高貴的年輕女士。
能攀附權貴當然好,但如果要奪走女兒性命,大部分體面的紳士還是不愿意這么做。當然,有個別境況堪憂的家族,想要劍走偏鋒,卻也沒這個機會。
女王操心年輕公爵的婚事,在公國內部遴選合適的貴族小姐。這份殊榮降臨諾曼家族,有人歡喜有人愁。對于愛女兒如命的諾曼夫婦來說,自然是后者。
“歐!可憐的奧蒂,聽著,你絕不能嫁給斯賓塞公爵,否則會被厄運牽連!”
不遠處,突然有馬車飛馳而來,一位穿著寶藍色克里諾林裙、頭戴蕾絲寬邊帽子、身形豐滿的女士還沒下車,就邊哭邊嚷嚷起來。
這是諾曼夫人最小的妹妹,安娜·卡文。
“安娜姨媽?!眾W黛麗擦了擦眼淚,向安娜行淑女禮。
安娜親吻奧黛麗的臉頰:“可憐的孩子?!?/p>
諾曼夫人攙扶著愛德華進屋休息,一面嘆氣:“安娜,親愛的妹妹,原諒我不能妥善接待你。實際上,厄運已經降臨在我們頭頂,女王和教皇的共同賜婚,我們無法抵抗。”
“不不不,簡妮,好姐姐,如果你知道斯賓塞家族多么恐怖,你絕不忍心把奧蒂推進火坑!即便是上帝賜婚!”
安娜姨媽熱得氣喘吁吁,跟在諾曼夫人身后走進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其中的彈簧不堪重負,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女仆上前幫她解開帽子,又送上紅茶和點心:“安娜夫人,請慢用?!?/p>
“唔,好姑娘,還是我最愛的味道?!卑材绕炔患按o司康餅抹上果醬,大快朵頤,吃得噎住了,趕緊喝上一口紅茶,等到終于填飽肚子,才繼續高談闊論,“我在漢克郡認識一個吉普賽女人,她有極其厲害的占卜術,還曾拜訪過斯賓塞公爵的查爾維斯莊園。她說公爵的未婚妻接連病死,都是因為詛咒!”
諾曼夫人,也就是簡妮·卡文,一臉不可置信,“詛咒?”
“是的,就是詛咒!這一代的斯賓塞公爵曾在海洋軍隊服役,聽說他當年和赫斯蘭公國作戰時,手段非常殘忍,是個人盡皆知的暴脾氣!”安娜在胸前畫十字,神秘兮兮說,“吉普賽女人告訴我,公爵因為殺孽太多,曾被魔鬼附體,退役后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死掉。當地的牧師過去探望,竟然被發病的公爵掐死!”
“什么?!上帝??!”簡妮和愛德華對視一臉,難掩臉上的震驚。
奧黛麗害怕得縮了縮身子,握住伊莎貝爾的手。后者的臉上卻十分平靜。
“所以,姨媽是想說,他未婚妻的死亡,就是因為魔鬼的詛咒!奧黛麗嫁過去也一定會步那些可憐女孩的后塵?”伊莎貝爾搖著扇子,笑容淡淡。
“正是這樣,聰明女孩!”安娜點頭,看著伊莎貝爾,臉上浮現不悅,“但是你的表情……這不該是一個同情妹妹命運的姐姐應該有的表現,親愛的貝拉?!?/p>
“謝謝姨媽的提醒,但是……”伊莎貝爾聳聳肩,“與其相信吉普賽女人的謬論,不如相信爸爸眼光獨到,投資的鐵路一夜翻紅,賺夠兩萬錫蘭幣。你說呢姨媽?”
安娜老臉一紅,趕忙借著喝茶掩飾。
愛德華聽了,再次掩面嚶嚶哭泣:“嗚嗚嗚……”
母親簡妮不贊同女兒的辛辣的幽默,嗔了一眼,“貝拉,你爸爸已經夠傷心了。”
唯獨奧黛麗噗嗤笑出聲,悄悄捏了捏姐姐的手,伊莎貝爾回以微笑,替妹妹擦干眼淚。
不過,玩笑歸玩笑,大家卻知道伊莎貝爾說的話一向沒有大錯。
諾曼家族現在一貧如洗,就是因為愛德華禁不起安娜的勸說,投資了埃爾美聯邦的鐵路貿易。
當時安娜聲稱自己的丈夫——一位靠著嘴皮子娶到鄉紳幺女的商人有可靠的投資路徑,于是攛掇著姐姐姐夫一家共同發財。彼時,諾曼家只剩最后那點留給女兒的嫁妝。向來懦弱的男爵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搏一搏,賺回以往經營不善虧空的錢,結果賠得精光不說,還欠下巨款。安娜那個不靠譜的丈夫,在得知血本無歸后卷了家產逃跑,至今沒有蹤跡。
安娜作為始作俑者,聽到舊事重提,當然慚愧。然而一家子糯米團里,沒人愿意責怪她,除了狠心的伊莎貝爾。
其實伊莎貝爾很少插手諾曼家族的一切事務,大多任由其發展。其一是因為,對她而言,這只是一本書。其二是因為,她穿越之前沒仔細看,連主角是誰都不知道,只記得小說梗概。
過膩了上輩子的精英人生,躺平感受十九世紀西方日常挺好的。
不過,伊莎貝爾也不確定究竟是不是十九世紀。
小說是架空背景,錫蘭公國在現實世界并不存在。這里的風土人情類似英國,但歷史背景又類似德法。譬如帝國上層還存在選帝侯制度,國與國之間時常有戰爭。身為破落貴族的女兒,伊莎貝爾能接觸的場合有限,只能憑借社會風貌判斷,現在相當于十九世紀。
如果可以不參與劇情,伊莎貝爾愿意這么悠閑一輩子。諾曼家雖然不富裕,家人卻不錯,爸爸媽媽妹妹,三個傻白甜,加起來湊不出一個心眼。偶爾有安娜這樣的愚蠢姨媽給生活添點亂子。
然而,公爵府婚訊的到來,正式提醒了伊莎貝爾,劇情開始了。
她記得,原書梗概是:兩個姐妹因為婚姻天各一方,各自陷入悲慘命運。單純的妹妹接到女王賜婚,嫁入斯賓塞公爵府。她在外被各種反派刁難,在內被公爵厭棄,最終成為公爵府權力斗爭的犧牲品,凍死在某個雪夜。
聰慧的姐姐會因為債務嫁給暴發戶,成為裝點門面的花瓶。野心勃勃的資本家厭惡她的高傲,等榨干她的利用價值,棄之如敝履。清高的姐姐郁郁寡歡,抵擋不住病魔的侵襲,也于同一個夜晚病逝。
臨死前,兩姐妹不約而同唱起故事開頭的搖籃曲,那是母親從小在她們耳邊唱的歌。遠在家鄉的父母并沒有沾到女婿們的榮光,甚至因為反派們的針對,生活得越發窘迫。收到兩個女兒的死訊,愛女如命的夫妻倆徹底絕望,自盡于家中。
結尾就是例行升華,說這本書反映了落后的婚姻制度對女性的壓迫,造就時代悲劇等等。
當時她沒認真看,穿來以后,身邊因為婚姻造就悲劇的姐妹倆多不勝數,伊莎貝爾以為自己只是平平無奇的路人甲。
現在回想,原來她穿越成主角之一,的確快要直面悲劇了。
斯賓塞公爵的婚訊已經到來,暴發戶還會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