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漫城郊時,慕容瑾挾著江姘婷踏入廢棄城隍廟。城南小院里,周伯攥著銀哨的手青筋暴起,指節因用力幾近泛白。阿澈被外面異動驚醒,小手拽住周伯衣擺,哭腔稚弱:“周爺爺,娘呢?”周伯喉間泛苦,將孩子往懷中緊按,銀哨終是沒敢吹響——他深諳,暗處勢力如虎,驚了反而壞了姑娘的局。
慕容瑾黑袍獵獵,卷著森冷藥香。江姘婷被點穴制住,經脈酸麻間,那藥香刺得太陽穴突突跳,是三年前安王叛軍迷香的味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她咬牙擠出聲,慕容瑾恍若未聞,步速未減,直至將她拋在城隍廟滿是積灰的蒲團上。殿內蛛網橫斜,殘燭積灰厚可埋指,供桌上的塵土被黑袍掃起,嗆得江姘婷連聲咳嗽。
“鳳兒,三年了,你當真要與朕為敵?”慕容瑾啞澀嗓音撞在殘垣上。江姘婷怒目:“慕容瑾,你早已不是當年的安王!我是江姘婷,是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罪臣之女!” 殿外忽傳異響,慕容瑾瞬身掠至窗邊。江姘婷趁機沖穴,酸麻經脈里掙出一絲氣力,踉蹌挪向殿門——窗外,竟是沈慕言的聲音!
沈慕言是鎮國公府最年輕猛將,昔年隨江父征戰,常笑言護她一生。江姘婷又驚又喜,呼救未出,慕容瑾已折返點她啞穴。城隍廟破窗被利刃劈開,沈慕言玄色勁裝、面罩遮臉,唯余噴火雙眸。他持劍直指慕容瑾咽喉,劍穗“鎮國”二字隨怒喝顫動:“放開她!”
慕容瑾嗤笑:“鎮國公府余孽,倒還忠心。”袍袖揮處,竟以指代劍硬接絕殺。兩股內力相撞,殿內塵土簌簌,沈慕言虎口發麻,見慕容瑾毫發無損,心下大駭——其內力較三年前何止深數倍。
江姘婷急得淚盈于睫,卻動彈不得、喊不出聲。她見沈慕言被慕容瑾逼得劍招大亂,供桌被劍氣劈碎,木屑飛濺間,沈慕言左肩挨掌,悶哼著撞向香案。“住手!”江姘婷沖開啞穴,嘶聲力竭。慕容瑾收手,袍角染血,垂眸看她,眼神淬毒:“鳳兒,你還是心疼別人。” 江姘婷喘著氣:“沈慕言為我而來,你若傷他,我死也不原諒你!”
慕容瑾指節驟緊,恰在此時,城隍廟外傳來禁軍步伐——沈慕言出發前留了暗記,秦統領循線追至。慕容瑾眼神陰鷙,扯江姘婷往殿后密道拖,沈慕言不顧傷痛,死咬其襟。密道狹窄潮濕,腐草腥氣撲面,江姘婷被夾在兩人間,聽著沈慕言悶哼與慕容瑾斥罵,五臟似要擠碎。密道盡頭連暗河,慕容瑾將她拋上破舊漁船,沈慕言掙開桎梏躍上船,船身劇烈搖晃,幾欲翻覆。
暗河水墨般濃稠,兩岸蘆葦叢生,夜梟啼聲凄厲。慕容瑾立在船頭:“你就這么想護著她?”沈慕言擦去嘴角血,橫劍:“沈家滿門忠烈,當年追隨安王是被騙!如今只認江姑娘,你敢傷她,我縱死也拉你墊背!” 船行河灣,火箭破空而來——太后聽雪樓死士追蹤至此,欲取江姘婷性命。
沈慕言旋身護在江姘婷前,劍舞密不透風,將火箭一一打落。慕容瑾似早料及,袖中鐵蒺藜甩向蘆葦叢,暗夜里慘叫連連,死士中伏,河面鮮血淋漓。江姘婷又驚又怒:“你竟與太后勾結?”慕容瑾嗤笑:“這天下,誰都能利用,包括太后。”
船入江口,撞上慕容冷越官船。船身顛簸,江姘婷被甩向船舷,沈慕言眼疾手快撈回。慕容瑾欲逃,沈慕言劍遞咽喉:“安王殿下,束手就擒吧。”
慕容冷越立在官船甲板,玄色龍袍被江風扯得莊重。他見江姘婷發絲凌亂、滿臉塵土卻倔強瞪來,指尖掐進掌心——她似在質問,為何設局。沈慕言護著江姘婷上官船,慕容瑾趁亂跳入江中,唯余翻涌水花證明來過。
“皇上……”沈慕言欲稟明,慕容冷越抬手打斷,盯著江姘婷:“江姑娘,私自與逆黨勾結,該當何罪?”江姘婷啞然,滿心委屈堵在喉頭。沈慕言急道:“皇上,姑娘是被擄走的!臣拼了命才……” “沈將軍辛苦了。”慕容冷越瞥其染血肩,“先送江姑娘回城南小院,逆黨余孽,朕自會徹查。” 江姘婷被帶下船時,聽見沈慕言求見:“皇上,臣有安王線索……”
城南小院,周伯與阿澈撲來抱住江姘婷。阿澈哭得抽搭:“娘,你再也不許離開!”江姘婷抱子垂淚。周伯遞來沈慕言暗中送來的安神湯:“沈將軍說,姑娘受驚,喝了好睡。”
是夜,江姘婷哄睡阿澈,獨坐廊下。月色如水,照得耳后朱砂痣愈發鮮艷。她想起慕容冷越冰冷眼神,沈慕言浴血相護之態,更念及慕容瑾耳后三寸疤——那是三年前慕容冷越平叛時,箭創的猙獰紅疤,如刺扎進“安王舊案”,撥云見日之象初顯。
沈慕言被禁軍攔在月華門外,心急如焚。他攥著在慕容瑾船上撿到的半塊令牌——安王叛軍腰牌,邊緣刻“聽雪”二字,與太后賞聽雪樓主的東珠分明有關。小祿子傳旨:“皇上今日累了,沈將軍明日再來。” 慕容冷越在御書房對著三年前安王謀反卷宗出神,燭火投下的影子在龍紋屏風上忽長忽短。小祿子添茶,見他指尖摩挲卷角,記著鎮國公府兵力部署的頁邊已泛白。“讓沈將軍回去吧,令牌朕收下了,線索,朕自會查。”慕容冷越垂眸,小祿子明白——皇上這是護著江姑娘,怕沈將軍貿然呈上證據,再牽連舊怨,叫她在宮里難立足。
城南小院桂樹落花,江姘婷埋了個小酒壇,裝著這些年的淚與心事。沈慕言夤夜來訪時,她正蓋青石板。“姑娘……”沈慕言欲言又止,他在月華門外跪了半宿,膝蓋發麻,心更麻——皇上分明晾著他,晾著鎮國公府的忠心。
江姘婷拍去他膝頭土:“沈將軍,宮里的局,你我破不得。但阿澈安好、鎮國公府冤情得雪,我便什么都能忍。”沈慕言望著她清瘦側臉,喉間發澀,終是說:“姑娘放心,臣定護你母子周全。”
聽雪樓暗閣,樓主對著半塊“安王腰牌”冷笑。他揭下人皮面具,露出與慕容瑾耳后疤痕相似的輪廓——真正的聽雪樓主,早被安王替換。月光照在他陰鷙臉上,他呢喃:“慕容冷越,江姘婷,這出戲,才剛開始……”
次日清晨,江姘婷帶阿澈去城郊佛寺祈福,求鎮國公府、沈慕言與自身太平。山門前,撞上太后鑾駕。侍女尖聲呵斥百姓讓路,阿澈受驚啼哭。太后掀轎簾,見江姘婷瞬間,眼神狠戾:“賤蹄子,你還敢出來?”
江姘婷護子挺脊:“太后娘娘,民女帶孩子祈福,若擾清凈,這便告退。”太后不依不饒,示意侍女搶阿澈:“這孩子,眉眼倒像先皇……”話未畢,沈慕言率禁軍趕到,擋在身前:“太后,光天化日,您這是要做什么?”
太后當眾被駁,臉漲通紅,甩簾回轎撂狠話:“江姘婷,你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江姘婷抱著阿澈發抖,沈慕言輕聲:“姑娘別怕,臣在。”
佛寺一鬧,滿京城皆知。朝堂上,大臣彈劾沈慕言“以下犯上,驚擾太后”,慕容冷越指尖扣御案,骨節發白。小祿子深知,皇上在忍——太后勢大,沈將軍剛直,稍有不慎,便是兩敗俱傷。
下朝后,慕容冷越去慈安宮。太后對佛經落淚,見他來,哭哭啼啼要治沈慕言罪。慕容冷越垂眸:“母后,沈慕言護的是鎮國公府遺孤,鎮國公平叛有功,治他的罪,恐寒了忠良的心。”太后噎住,又說江姘婷魅惑,留不得。慕容冷越起身:“母后,江姘婷是朕舊人,朕自會處置。”
出了慈安宮,慕容冷越吩咐小祿子:“傳旨,升沈慕言為御林軍統領,即日上任。”小祿子明白,這是把沈慕言放眼皮底下護著,給江姘婷倚靠。
江姘婷給阿澈裁新衣時,得知沈慕言升職。周伯喜滋滋:“沈將軍忠義,該有此報!”江姘婷卻皺眉——御林軍統領是皇上近臣,沈慕言這一升,行事更受限。她托周伯帶話:“將軍莫因我誤前程,鎮國公府的事,我自會求皇上徹查。”
沈慕言在御林軍大營接話,望著宮城苦笑。他明白江姘婷苦心,可三年前鎮國公府被滅時,他這條命早該隨家國忠義死去。如今護她、為平冤盡力,便是活著的意義。
慕容冷越在養心殿召見江姘婷,她著素色宮裝,耳后朱砂痣愈發鮮艷。殿內檀香裊裊,他看著她行禮,忽問:“三年前,你在泉州,可曾見過安王舊部?”江姘婷抬眸:“皇上信我,便知我這些年只想活下去,守著阿澈平安。若說舊部……城隍廟黑衣人,或許能給皇上答案。”
她將慕容瑾的聲音、藥香、耳后疤,及沈慕言撿到的半塊令牌,細細說與他聽。末了叩首:“臣妾盼舊案大白,鎮國公府清清白白。”
慕容冷越望著她頭頂珠釵,想起當年她在鎮國公府廊下笑言“做巾幗英雄”,喉間發緊:“你且回去等消息,朕不會讓忠臣蒙冤。”
出了養心殿,遇見沈慕言。他身著御林軍統領鎧甲,身姿挺拔如松。“姑娘,皇上……”沈慕言開口,江姘婷搖頭:“皇上自有主張,你我等著便是。”
暮色漫上宮城角樓,慕容冷越站在城墻上,望著城南燈火,手中攥著半塊“聽雪”腰牌。風卷袍角,他深知,這盤棋里,太后、安王余孽、江姘婷、沈慕言,皆為棋子。真正的棋手藏在黑夜里,等看棋局崩盤。
可他不怕,他是帝王,是大周朝執棋人。哪怕與天下為敵,撕碎太平假象,也要護著江姘婷,護著當年桃花樹下,對他笑出月牙眼的小姑娘。
江姘婷回小院時,阿澈抱著桂花糕等她。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母子相依的身影上。她不知,這場因她而起的局,已牽連滿朝風雨;更不知,慕容冷越為護她,在養心殿與太后暗線對峙整夜,只為給她徹查舊案的時間。
城郊亂葬崗,慕容瑾立在自己“衣冠冢”前,黑袍被夜風吹得像面旗幟。他摸著碑上字冷笑:“慕容冷越,江姘婷,你們越想查,這水越渾,本王的機會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