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城市驟然高呼,喝彩與歡呼攪得天都要塌了。
誰能想到,昔日只是機械活命、習慣汗水腌手的勞動者。
到了如今,每個人身份都在跟歷史掛鉤,他們已融進偉力之中。
幾個月前還是礦井煤炊的堅硬努力和傾盆大汗。
到頭來換來一場從地圖上延伸到心坎間、屬于所有人的榮光神話。
參與鑄造和見證全局的巨大自信。
在呼嘯慶賀與鞠躬禮下將張猛的權威一次又一次推向神壇。
保住千家飯碗只是分內,這更是一場關于征服和遠望的全新信仰,將未來渲染得灼灼其華。
彼時更深夜,遠處燈火將影子搖成窗上的暗波。
張猛獨坐案前,對著那座依想象搭建起的世界列島沙盤細細摩挲。
他把盤起來的局面一點點理順,東部云層下終于顯出一塊完整的土地。
連接島嶼和本土的線路也慢慢清晰出來。
金色大陸在手中沉思,心里策劃著許多打算。
航線、公港、移民問題都反復推敲。
可在最新一份電報的最后,宋祁的語氣忽然一變。
話里留了個勁兒,這讓張猛心里一直不安。
表面上,太陽之民對外很友好,但城里的規矩極嚴,每級都有各自的慣例。
這里雖然看起來自由,其實處處都很在意分寸。
國王身邊常有大祭司在,卻從不輕易說話。
直到商議快要定下來,他那漆黑眼神里,才有了難以忽視的情緒。
那一刻眼神交錯,帶著敬畏,也藏著別的念頭。
還有一股極力遮掩的別樣敵意,被宋祁用只言片語帶了出來。
那個大祭司的目光不動聲色,卻讓張猛像被細針扎了一下,不自覺地警覺起來。
生死間走過太多次的人,總能憑直覺捕捉到危險的跡象。
細微得像灰塵的異常,有時會意外地蔓延成滅頂的危機。
雖然信賴宋祁的判斷,張猛還是本能更信自己的直覺,那股不安無法揮去。
如今那片閃耀著金色和誘惑的新大陸,肯定不是表面上看著那么平靜。
警覺一旦涌上心頭,他就迅速下了命令。
把補給后的二批艦隊調動起來讓他們立刻出發。
這次,隨船帶著的除了更多的商品與工匠。
還有足足一個營的鎮魔軍精銳,全副武裝。
還有剛研發出來的那些適合叢林地形的小型蒸汽戰車,黑鐵翻滾間滿是野性張力。
駐軍指揮官最終收到了非常明了的命令。
必須在新大陸穩住陣腳,哪怕用盡一切辦法也要保證貿易據點絕對的安全。
不夠嚴峻的情況下,不許對當地部落的事多管閑事。
可萬一哪個環節冒出敵意,無需等待請示,武力就該果斷壓上。
艦隊一到岸,攪動新大陸的水面比上一次可還要厲害多了。
黑煙繚繞、能跑能撞的鋼鐵怪物。
把太陽之民全看傻了眼,好像見了從天而降的奇跡。
原本一直神秘疏離的那位大祭司,也難得展現出點活潑樣子。
他大方解禁了更多靠近火山的金屬礦區。
許諾張猛的人手隨意出入,無需報備。
甚至親自開口,熱情邀請新到任的駐軍指揮官。
參加部族里聲勢最浩大的太陽祭日。
大家都說那是來感謝東方貴客,祭太陽神的盛禮,毫無夾雜。
駐軍的頭兒剛到任,叫陳慶,身板結實,臉色鐵青,步步都很警醒。
士兵出身,一路從鎮魔軍小角色爬上來。
見識多殘酷磨煉,平日里神經一直緊繃著。
在他心里,這幫土著的笑臉底下,其實全靠畏懼靠維系,沒多少真感情。
可誰都明白,眼下只有鉆進他們最核心的圈子。
才能搞明白這些家伙到底幾斤幾兩,虛假的友善背后是不是勾著刀。
像這種獨一無二的祭典,無疑打開了一道實打實的門縫。
太陽祭排場極盛,現場是一座大到一眼望不到頭的山谷。
幾萬人火堆旁載歌載舞吵得嗓子都快喊啞。
夸張的火光把所有人臉照得通紅,空氣里騰著原始的燥熱氣息。
陳慶算是座位安排最靠近祭壇的位置之一,旁邊就坐著正襟危坐的大祭司。
大祭司拿起雕花黃金酒杯,綠色的液體泡沫翻滾。
香氣說不清道不明地在鼻息間打轉。
“吾友,這甘露只留給最為尊崇的客人與太陽下最忠誠的孩子。”
“只有他們有資格知曉太陽神的榮光。”
“喝吧,喝下去,你將與神明共鳴,說不定也會預見命數。”
一杯酒到陳慶手上,他靜靜端詳,只覺這冒泡的迷霧里藏著些異樣。
衣領處的特制護符早已暗中碰發了機制,夜鴉的工匠據說造得極為玄妙。
能揪出多半毒藥、致幻物,小巧的銀針靜靜貼著皮膚,未見絲毫反應。
看來那些液體成分未見殺機,可以放下心。
他爽快仰頭喝個精光,辛辣和甜膩像悶雷似的一起轟進喉嚨。
過了眨眼工夫,頭里眩暈鼓噪。
周圍烈火都像粘稠的液體晃蕩起來,一切只像貼著面具。
舞動中的歡呼忽然遙遠模糊,大祭司眸中卻閃過一抹難明的異光。
嘴角抽搐間,對方嘴唇像在說什么。
卻怎么都立不住,吹得像風一樣,直扎心魂深處。
“外來客啊,把兵刃扔在地上,該低頭跪拜在神面前啦。”
“現在!獻上你們那會噴火的鋼鐵車跟魔法術。”
“你們的血肉骨頭自動會淪為獻神的盛宴。”
“別掙扎,將來你們的靈魂還得俯首為奴喲……”
某種無言的強橫精神力量層層攻擊過來,明明就是在嘲弄意識邊界。
這種配合特殊藥草的精神引導,催眠極深,換成普通將校早被席卷其中爬著聽話了。
陳慶偏就是例外,刀鋒舔血爬出來。
還練過張猛那套被軍官們稱頌的鋼鐵意志訓練法。
而且,那條護身的鏈墜還不止能解毒,斬斷精神鏈子的功效同樣幫了他大忙。
護符中鑲嵌的一小塊星紋石,在此刻散發出了一股微弱的暖流,牢牢守護著他的腦海。
陳慶的意識,始終保持著一絲清明。
他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圖謀。
這個大祭司,根本就不是想跟他們和平共處。
他從一開始,就覬覦著艦隊帶來的強大技術。
企圖將這支外來的軍隊,變成他自己手中的刀。
憤怒的火焰,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