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對于來自孤兒院的張鐘鳴來說基本上算家常便飯。沒有監護人且被圈養起來的孩子自幼便缺乏愛心和教養,免不了好勇斗狠拉幫結派,懦弱和善良只會被人踩在腳下。
在人性淡漠的孤兒院里,張鐘鳴不是最強壯的,但絕對是最狠的,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否則也不會毫不猶豫地只身踏入社會。
當第一天從訓練臺上傷痕累累地爬下來時,五積分到賬的美妙聲音隨之在腦海里響起。
反正也死不了人,只要保護好頭部別被揍成白癡或植物人,多嚴重的傷俱樂部都保管治好,疼痛才不會讓他退縮,高額回報的誘惑絕對遠遠超過了對挨打的抵觸。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時薪也在逐漸增長。
從廉租房換到了高層公寓,冰冷的木板也變成了柔軟的大床,就連原來可望不可及的香煙也唾手可得。
但是,他骨子里從不滿足,不滿足于天天挨揍,雖然這份工作令他變得富裕起來。
然而,張鐘鳴的內心卻從未感到過真正的滿足。挨揍的工作,對于骨子里極度自尊的他來說,無疑是難以忍受的精神折磨。
他不甘心。他渴望改變現狀,渴望能夠擺脫這種屈辱的生活。
張鐘鳴開始健身,開始攢錢購買昂貴的強化藥劑,在陪練的同時也悄悄學習對方的格斗技巧,雖然不允許反擊,但是防御和格擋的技術越來越純熟。
虛擬世界即便死亡,也無非是模擬痛苦,同時會扣除大量積分,如果積分不夠大不了清零。
有時候張鐘鳴會想,這種生存模式簡直就是為自己這種人量身打造。
這世上幾乎沒有人不害怕死亡,即便是虛擬世界中同樣如此,死亡瞬間的大恐怖是多數人無法承受的,而他恰恰不屬于多數人。
張鐘鳴渴望強大的力量,他將全部的精力和資本投入到身體強化和技巧的改進中,這也使得他陪練的持久性和抗擊打能力愈加出色,陪練時間也越來越長,有時候就連對練的人都不得不表示佩服。
漸漸,俱樂部的老板也開始關注這個年輕人,雖然沒有特別出色的天賦,但是認真執著的性格卻令人喜歡。
老板開始刻意培養他,找來私教系統的訓練張鐘鳴。
張鐘鳴也沒有讓老板失望,新人聯賽中一舉奪魁,接著在地下格斗場一直保持較高的勝率,逐漸成了這座城市小有名氣的格斗士。
豐厚的獎金和觀眾的追捧并沒有使張鐘鳴沉湎,他十分清楚,這種生活并不是自己所追求的,格斗場上的血腥已經徹底激活了他體內不安分的天性。
他想要變得更加強大,年幼的生活令他始終缺乏安全感并對身邊的一切保持警惕,擁有強大的力量才能令自己心安。
俱樂部老板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又把他推薦給了另一個人,一個足以影響他一生的人。
這個人的名字叫做“胖若兩人”,和他的體型倒是相得益彰,當然,肯定是虛擬世界的假名。
胖若兩人帶他走進了另一個兇險無比的世界,加入了脫離于道德之外、徘徊在生死之間的組織——傭兵協會。
這一次,張鐘鳴終于找到了人生價值,槍火的洗禮和更加血腥的場面一次次刺激著他的大腦,無數艱巨兇險的任務使他在空虛中得到了巨大的滿足,足夠謹慎且堅韌的性格也令他聲名鵲起。
從一無是處的中年油膩大叔,到身無分文的流浪孤兒,然后成長為一名超越常人的格斗新星,最終蛻變成殺伐果斷的王牌傭兵。這一切,張鐘鳴僅僅用了五年。
而這五年里,張鐘鳴付出了多少血汗和代價,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五年后,烏鴉面具的“喪鐘”一躍成為傭兵界的新貴,也成為了雷霆市傭兵協會委托任務成功率的絕對保障。
強大的身體和海量的積分,使張鐘鳴在現實世界中擁有了豪宅豪車,在聲色犬馬間一擲千金,享受著無數人羨慕的上層生活。
但是,他依然感到孤獨,與整個城市格格不入,與這現實世界中的平淡生活格格不入。
重活一世,自己就仿佛是一個銀幕外的觀眾,無論是現實還是虛擬世界中,都沒有任何牽掛和感情寄托。也許只有拿起武器,聽著悅耳的槍聲,感受那刀刀入肉的快感時,才能令自己波瀾不驚的內心得到滿足。
漸漸的,他返回現實世界的次數越來越少,在虛擬世界中也把家搬到了遠離城市喧囂的大山之中,除了見胖若兩人和執行任務外,他甚至不愿意接觸任何人。
按照胖若兩人對他人格成熟趨勢的預判,如果長此以往要么走向自閉,要么走向自我毀滅,徹底成為一具失去人性的殺戮機器。
必要的情感宣泄和心靈上的羈絆,才能治愈他逐漸扭曲的人生價值觀。
但這畢竟是二世重修,哪怕現實世界比他曾經生活過的地球更精彩、更神奇,都無法使張鐘鳴產生一絲一毫歸屬感。
他的心在六年前已經死了。
現在跳動在胸膛中的,只不過是還懷有一絲不甘的對生命的戀棧。
既來之則安之,就當做一場游戲吧。
......
當然,別人發自內心的善意還是有必要接受的。
這次任務后,張鐘鳴打算給自己放個長假,聽取胖若兩人的建議,嘗試著到現實中找個中意的女人交往。
誰料天有不測風云,情報完全失真,任務的難度突然脫離掌控,包括張鐘鳴在內的五人臨時小隊陷入埋伏,全軍覆沒!
張鐘鳴望著平靜的湖面,從回憶中收拾情緒,忍不住吐槽道:“這算什么情況,被干掉后爆裝備嗎?這爆的也太干凈了!”
多余的負面情緒不符合自己的人設,當務之急是聯系委托人。
傭兵行業中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凡是因為情報有誤造成傭兵死亡或者付出額外代價的,委托人必須支付相應額度的賠付。
回到客廳,張鐘鳴摘下面具,露出和現實中一模一樣的俊朗臉龐。
那面龐猶如精心雕琢而成,每一處線條都恰到好處,既不顯得過于硬朗,也不會讓人覺得柔弱。鼻梁高挺如山峰般聳立,深邃的眼睛宛如夜空中閃爍的星辰。嘴角微揚,似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令人心生溫暖。
他先點上一支煙,然后坐在桌子前調整好情緒,確保不會因為可能發生的扯皮而失控,才拿起手機撥通了委托人的號碼。
“喂,哪位?”電話里傳來警惕的聲音。
張鐘鳴有些不高興:“我!”
“你是......喪鐘?!”
“不然呢?”張鐘鳴反譏,“人有重名的,手機號也會嗎?”
電話里明顯停頓了片刻,接著異常驚慌道:“見鬼......你們不是都死了嗎?”
張鐘鳴沒好氣道:“就是因為你的情報有誤,才造成了任務失敗。怎么,想賴賬?”
“不不不!”委托人連忙道,“我怎么可能不懂規矩,賠償一分都不會少。可是,另外四個真的都死了!”
“廢話,我當然知道他們死了。造成死亡賠償的更高!”張鐘鳴有些克制不住情緒,心想我還沒有跟你提物資倉庫爆掉的事呢!
委托人停了下,用試探的語氣問道:“你確定是喪鐘本人?”
“廢什么話!不是我難道是鬼在跟你說話?”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對方趕緊解釋道,“但協會發布的公告說,你們確實被注銷了!”
張鐘鳴仿佛想到些什么,追問道:“此話怎講?”
“你難道不知道嗎?”委托人又頓了頓,仿佛怕第三個人聽見一樣,將聲調壓到最低,“他們是真的死了!像現實世界里一樣,死的透透的,連賬號都沒了!”
轟!
張鐘鳴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腦袋像是又被爆掉一次。
是真的!
虛擬世界改變規則了!
人物死亡賬號就會徹底注銷!
張鐘鳴掛斷電話,大腦一片空白。
約莫過了十分鐘,系統提示二十二萬積分已到賬。
二十萬積分,是任務失敗四條人命的價值,剩下的兩萬積分是對自己的補償。
通常因為委托人的責任造成傭兵意外死亡的話,需要按照傭兵在協會的層級劃分進行賠償。
喪鐘的檔次大概也就值兩萬積分,但是其他四個直接造成賬號注銷的特殊情況,恐怕委托人也是第一次遇見。思前想后,決定按最高級別賠償。
踏入傭兵這個行業,大概率不會保留自己的任何官方信息,所以這筆撫恤金就直接匯入了張鐘鳴的名下。
看著賬戶里的這筆巨額財富,張鐘鳴說不出是喜是悲。
做為一名資深傭兵,他太清楚干這一行的都是些什么人。這是一群不甘平淡的天生冒險者,在虛擬世界中失去賬號意味著永遠失去夢想。
科技高度發達法制無比健全的現實社會中,不可能存在傭兵這種職業,而且市面上大多數的工作都依靠人工智能完成,這也就意味著四個人將面臨著在現實世界永久失業的可能。
雖然自己不會貪墨這筆財富,他們每人也能夠分到相當于五百萬聯邦幣的積分,但是這輩子基本可以宣告退休了。
如果自己的腦機沒有出現漏洞,姑且認為是漏洞,那么自己就會面臨和他們四人同樣的下場。
代入想一想,張鐘鳴感到渾身冰寒,認為自己絕對沒有再繼續活下去的動力。
既然經歷過煙花般的璀璨,誰還甘心做一朵將滅的火苗。
收起這些悲觀的心思,張鐘鳴套上兜帽,重新戴上面具,決定開車去一趟位于市郊的傭兵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