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療儀套到男孩身上時,他還很不可置信。
“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你明明知道院長在做什么!”
程慕青擼起袖子,在儀器上找開關,回他:“是啊,我知道。”
還沒等男孩質問你到底有沒有良心,程慕青先發制人地找了塊布把他嘴堵上了。
懶得聽他說廢話。
“啪”地打開電器開關,程慕青見其瞬間瞪大了雙眼,黑色的瞳孔上翻,四肢激烈抽搐。
男孩嗚嗚咽咽的慘叫聲完全沒有博得她的同情,甚至還好整以暇地在原地看了一會,確認這副慘樣和痛苦不是裝出來的,程慕青才移開視線。
還真的會被電啊……是因為詭異也要遵守醫務室的規則?
四星副本,怎么可能出現有利于玩家的規則。
后面肯定有陰招等著呢。
順手拉上床簾,將醫務室另一半空間盡數遮起,程慕青面色平靜的回到紅木辦公桌前坐下了。
按照醫生守則,這個電療還得持續半個小時,這種程度的電流不會直接把這只詭異電死吧。
程慕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不管了,反正她是按守則來的,電死就電死了……不過死了這玩意會不會異變啊?
從發完醫生守則起,程慕青的聯絡器就沒暗下來過。
她一手撐頭,坐姿不甚端正,另一只手抓起跨在腰間的古樸圓銅鏡——三星副本【鬼鎮】出品的藍色道具,經過詭異收容所科研組開發改良后,已然成為攻略組出任務的必備通訊器。
鏡面閃出微微白光,這是信息特別密集時才會發生的變化。
有效信息一條接著一條送至程慕青眼前。
任務開始不過半小時,攻略組如同最精密的機器般運作了起來,所有隊員都是這臺機器上不可或缺的齒輪。
有一定自保能力的隊員們已然散開至這座孤兒院目前所有可探索區域。
發現線索就傳遞給探查能力較弱的分析員,由他們初步判斷線索的真偽和價值,再上報給三位隊長,總隊還多了一個指揮全局的活。
程慕青目前接到的指示就是原地待命和在遵守醫生守則的情況下多接觸學生和教師。
很專業,效率很高。
消化完目前信息的程慕青感慨著,要是她接私人任務下本的時候隊友也這么省心就好了。
有能力的人要么被民間組織招攬,要么考進詭異管理局。
她獨自進副本時很少遇見民間組織的,隊友基本都是普通人,素養和專門訓練過的沒法比。
詭異世界按照玩家等級設定每月進本次數,d級每月4次,C級每月3次,以此類推,等級越高強制進本次數越少。
但玩家商城可以兌換現實世界停留時間,且每月強制進本次數固定,不會疊加。
大多等級不高的普通人都會選擇用副本通關積分將自己留在現實,實在沒積分就拖著,拖到詭異世界強制拉人。
管理局的人接私活,遇見的也幾乎都是這類。
過本體驗感極差。
沒實力還瞎跑,認為自己很聰明不聽指揮,自私貪婪愛占小便宜,怕死怕到進本后就縮在一個位置不動。
這都是基操。
有時候不怕壞人起歹心,就怕蠢人靈機一動。
程慕青連小情侶在副本里**做雙人運動,遇見詭異站原地不動演苦情劇都遇見過。
好像是個古堡逃生副本來著,大逃殺接近尾聲那會——
“你不要管我你快走!”
“不,我不能丟下你不管!”
此時程慕青都快跑到出口了,她對此很疑惑,于是隔老遠大聲問:“你們為什么不一起跑?”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就是死神也要拜倒在我們的愛情之下!”
那兩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深情對視,然后抱在一起互啃,如同失去大腦。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程慕青支著腦袋想,岳黎遇見這種情況就不會像她一樣放任智力障礙患者自生自滅。
岳大好人一向秉承著能救一個是一個的原則回去拽著兩人跑。
她獨自在醫務室中坐著,露出了一個絕不會在岳黎面前出現的,無奈的笑。
就不能自私一點嗎。
岳黎救人沒什么理由,能順手撈就撈了,哪怕救下來的人里有反過來指責她甚至害她的。
這人平靜的照單全收,下次遇上能救的還是會救。
程慕青做不到以德報怨,她欣賞能做到這件事的岳黎。
她們還沒鬧掰的時候,岳黎有一次在副本里被自己救下來的人拖后腿,導致后腰上被詭異撓了一爪子。
據救治醫生所說,傷口深可見骨,血流如注。
剛出副本就高燒暈厥,失血過多導致進了一次醫療部的重癥急救室。
來看望岳黎的人很多,但從始至終守在她身邊的只有程慕青。
岳黎趴在病床上讓程慕青上藥的時候,聽見有人極力壓制話語中的火氣問她:“值得嗎?”
棉簽在藥里滾了一圈,帶著涼意落在猙獰的傷口上。
這個爛好人竟然還有心思朝程慕青嘿嘿笑,不過換來的是后腰驟然一痛。
“醒了第一眼就看見大美女給我守夜真好啊……嘶,你下手輕點。”
“少貧。”程慕青收回幾分力氣,又換了根新棉簽給她上藥。
岳黎倒吸一口涼氣,她把臉埋進枕頭里,一股消毒水味。
她聲音悶悶的:“值得,人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看看你救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岳黎感覺棉簽輕輕點了下她后腰的傷口,帶來微小的刺痛感。
“我又沒有火眼金睛,救人的時候哪能想到自己救了個啥。”
“總不能因為被一個蠢貨害了,就放棄所有需要被救的人吧,那對其他人也太不公平了。”
程慕青手上動作不停,仍想勸她放棄這個救人的習慣。
“你的命很重要,你活著能創造的價值比那些普通人一生能創造的價值多得多。”
岳黎搖了搖頭,齊耳的發絲掃過臉頰,帶來些許癢意。
“不能這樣比,阿青,我的命是命,別人的命也是命,生命的價值誰都無法衡量。”
對面這樣一番堪稱天真的話,程慕青扯了扯嘴角,指出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我們是攻略組的成員,副本規則的探路者,我們每次賭上性命開辟出的生路,都至少有數萬人能沿著這條路回到現實。”
“詭異世界很危險,你都沒法保證自己每次都能安安全全的回來,就不要再管其他人了,你活著可以救更多人,知道嗎?”
岳黎沒被這番話說動,但也知道程慕青出發點是為她好,于是笑嘻嘻地將話題重點撇開。
“所以我要加練啊,只要我夠強就可以把所有人帶回來了。”
程慕青也不愿在這種時候與養傷的岳黎爭辯。
她只好沉默,靜靜地看著手下猙獰的傷口。
“說到攻略組,你有沒有發現近兩年的新副本難度變高了?”
岳黎見程慕青沒理她,連上藥的動作都停下了,仍心態頗好的自顧自往下嘮。
“欸,我要是哪天執行任務的時候死翹翹了,你就把我骨灰燒成鉆石帶身上怎么樣,之前上網看到這個說法感覺還挺有意思的。”
岳黎側頭趴在病床上,這個角度最多看見程慕青尖細的下巴,所以也沒發現她嘴角下拉,面無表情的聽自己胡言亂語。
“或者燒成骰子?遇事不決拋一拋,就當我給你出‘鬼點子’了。”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
“咚咚。”
叩門聲將程慕青從回憶中拽了出來,她瞬間提起警惕心,先是看了眼床簾后仍在抽搐的無名男孩,見其沒有異動才來到門前。
雖然進入副本不久,此時遇見戰斗危機的可能性不大,來的多半還是老師這類詭異npC,但也要防一手。
她按上門把,身體向門軸方向微傾,腦中做好了防御和閃避的動作規劃,這才不急不緩的拉開了醫務室的破舊但厚重的門。
門軸“吱呀”一聲。
見到來人后,程慕青一挑眉,直截了當的問:“這位老師,還有什么事?”
體育老師第一時間看向床簾,他面上帶著隱隱的期待,一邊搓著手一邊自顧自越過程慕青朝醫務室里面走去。
“程醫生啊,我就是突然想起來了有東西落在醫務室,就過來找找。”
程慕青狹長的眼睛瞇了瞇,主動伸手攔住了這位長的比較辣眼睛的肥胖中年男性。
“我沒有看到醫務室里有多余的東西,你確定不是自己記錯了嗎,老師。”
見自己被攔下,體育老師反而笑的更為明顯了,他直勾勾看著程慕青,眼珠子轉悠一圈,格外不懷好意。
“程醫生,我只是看看而已,有沒有丟東西找一下不就知道了,你這么攔著我,是里面有見不得人的東西?”
說到這,程慕青能確認這位體育老師的意圖了,丟東西只是借口,實際想看她有沒有按照規則治療“有病”的孩子。
釣魚執法嗎?先讓這些孤兒賣慘騙人,再由老師抓現行。
看之前的情況,孤兒院的老師和兒童目前的關系也沒好到能合作殺玩家的程度吧,除非他們從進門起就在演戲給她看了。
估摸出對方的來意后,她也不再假意阻攔,抱臂站在桌邊,一米七八的身高配上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讓程慕青顯得格外不好惹。
“那請便吧,但愿你真能找到自己的物件。”
程慕青收回了手,反倒讓體育老師猶豫要不要過去了,得罪孤兒院的“醫生”對他來說不算一件好事。
但醫務室始終安安靜靜,從前那些小畜生在接受治療的時候可沒有那么能忍。
要是程慕青真沒按照規則辦事被他發現……體育老師低下頭,沒讓程慕青看到他咽了咽口水。
……醫生不遵守院長制定的規則,是他發現的,他是檢舉人,肯定能分到兩條大腿吧,說不定心臟也是他的。
新鮮的、熱騰騰的心臟。
只要一想到這,體育老師就感到自己的“胃”在蠕動,有無數爪子從空蕩蕩的腹部探出,狠狠撓他的喉嚨。
“唰——”
體育老師看見嘴里塞塊布,部分身體組織都炭化了的小畜生,嘆著氣將床簾拉了回去。
“看來我要找的東西不在這里。”
他隨后在狹小的醫務室里轉悠幾圈,很不走心的裝作自己真的在找東西。
整個醫務室就一張床、一個檔案柜、一個辦公桌,也是難為他能待這么久。
程慕青借此機會不著痕跡的試探了幾句話,發現無法從體育老師這里得到孤兒院的有效情報。
她當即決定不在這方面浪費時間。
“治療時間也到了,老師領過來的人,順便帶走吧。”
“你丟的東西我發現了會給你送去。”
得到臺階的體育老師自然樂意順坡下,他也不想長時間待著醫務室,“食物”擺在面前只能看不能吃的感覺太糟糕了。
“那好,也許是我記錯了也說不準,麻煩程醫生了。”
體育老師隨口客氣了兩句,克制著旺盛的食欲走到簾后,解開束縛帶,仍是非常粗暴的將男孩從床上拽了下來。
他嘴里還小聲嘟囔著“沒用的廢物”、“畜生就是畜生”之類的咒罵。
“嘭”,這是人體砸在地面上的聲音。
這位體育老師也不顧男孩還有沒有意識,能不能走路,幾乎是半拖著將其帶走的。
程慕青默不作聲的看著這一幕,她更傾向于老師和孩子沒有合起伙來搞玩家,至少目前沒有。
老師和孩子這兩種詭異npC同為一個陣營,互相了解卻又互相仇視。
比如男孩話里話外都在表達自己知道孤兒院許多秘密想借此躲過“治療”,老師知曉并放任男孩在治療開始前蠱惑醫生,目的無非是她自己。
二者所求不同甚至有一定沖突,矛盾也都擺在明面上。
這種奇怪的關系也許有利用空間。
那男孩垂著頭,被拖行經過程慕青時,她鼻尖還飄過了一陣蛋白質充分燃燒過后產生的氣味。
直到他們離開醫務室的前一刻。
宛如死狗一般的男孩偏過頭,目光陰冷、潮濕,和程慕青見過的無數詭異沒什么兩樣,仿佛之前的軟弱善良盡是幻覺。
他臉上冒出不正常的紅暈,眼白不知何時盡數褪去,純黑的眼睛里映下程慕青冷淡的臉色。
眼睛一眨不眨,能把人看得心里發毛。
這是拉到詭異的仇恨值了?程慕青暗自嘆了一口氣,她就知道“醫生”這個特權身份不是那么好拿的。
選擇幫小男孩得承擔被老師發現的風險,不幫就會被小男孩記恨。
雖說這些孩童詭異的等級明顯低于老師,但程慕青敢對天發誓這個男孩不會是醫務室的唯一患者。
不清楚孤兒的準確數量,但按教學區和生活區的占地面積推算,這個數量不會少。
要是后面再來幾個像他這樣的,程慕青不可能將這些孤兒全送上電療床。
被一個兩個孩童詭異盯上是迫不得已。
礙于剛進副本,在不熟悉規則的情況下最好先觀望觀望,穩住老師,再往后要是被四五個甚至更多孩童詭異盯上那單純是找死了。
她終究還是要想辦法幫這些孤兒逃過“治療”。
此時,男孩面對著程慕青,嘴唇小幅度動了動,饒是她會讀唇語也看不太清楚。
他似乎是想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體育老師對此視若無睹,他似乎只關心自己沒得到好處,嘴里仍不干凈地罵著什么,臃腫浮白的身軀頂開醫務室的門,拖著男孩消失在走廊盡頭。
白色石磚地板上被拖出的隱隱焦黑與鮮紅,程慕青回想起醫生守則中有一條:請保證醫務室整潔有序。
這條規則的對錯暫時無法肯定,但經她判斷,需要遵守。
程慕青不敢耽擱,沒在醫務室里找到清潔工具就干脆利落撕下外套的一角,半跪在地上擦拭血跡。
她邊干活邊想著那句善有善報,哼笑一聲。
他自己是什么好東西嗎,竟然好意思把善惡終有報掛嘴邊。
體育老師會突擊檢查這件事要說這小孩一點也不清楚,程慕青能把腦袋給岳黎當球踢。
道德綁架是一套一套的,哄著別人幫忙沖鋒陷陣,自己躲后面一點風險也不愿意承擔。
花了點時間將地板擦干凈后,程慕青走到桌前坐下,拿出通訊器將方才的經歷簡化后發了出去。
她思考了片刻,補上:
支線2向鎮民揭發罪證,直接排除請孤兒院的孤兒當證人這條路,可以利用師生間的矛盾加快任務進度,但大事上這些小孩鬼只會搞背刺。
殊不知,在她進行這一系列活動時,一雙黃金獸瞳正靜靜地觀察著她。
伊琺眼中浮現出復雜情緒。
愉悅、疑惑、憤怒、哀傷。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多么諷刺的一句話啊。
那個竊走了安爾三分之一權柄的罪大惡極之人,竟然敢用這句話作為副本的基石嗎。
它突然很想見見安爾。
身形輕盈的貓兒跳下窗臺,化做陰影融入地面,朝玩偶之家的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