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過程會很痛苦”,充分發揮了語言在某些時候的蒼白,至少在電擊開始前,爻清都在想再痛能痛到哪去,忍忍就過去了。
直到痛感像棉絮一樣塞滿大腦,爻清額頭與手臂上青筋暴起,恨不得以頭搶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他已經沒有余力去想后悔不后悔的事了,唇邊滿是被自己咬出血跡。
熬過最初的尖銳痛楚,爻清終于從混沌的大腦中搶到一縷清明思緒。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截浮木。
集中精力……集中……
最初,他做這件事像竹籃打水,拼盡全力聚攏的一點點思緒總會被劇烈的痛苦打斷,緩過來后繼續集中,再被打斷。
都說人在經歷持續性的痛苦,且自己無法抗拒的情況下會逐漸麻木。
而078專心操控著細微電流,并時刻檢測爻清的狀態不時加大或減弱電流量,以保證爻清對刺激時刻保持高敏感度。
有生理性淚水順著臉龐滴落,消融在系統空間的透明內壁上,而爻清本人對此無知無覺。
這場苦旅循環往復,似乎沒有盡頭。
爻清此刻表情猙獰,身體不正常的扭曲,發絲凌亂,臉上血與水混合。
有哀嚎、呻吟、慘叫,但沒有嘗試過懇求078停下。
是因為知道懇求無用?可人類的自救本能不是會讓他們抓住一切可以被抓住的可能性嗎。
還是說因為尊嚴,執念,理想,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在支撐著他呢。
078不能理解人類,在它看來沒有什么比自身湮滅消亡更可怕的東西了,哪怕主系統為它載入了情感模塊,它也不懂這些理念為何能排在生命之前。
在電流的持續刺激中,爻清翻身跌下躺椅,還未穩住身形就不受控制的將頭狠狠磕在地上。
但碰撞產生的觸覺在電擊下顯得十分微不足道。
才過去半小時,爻清出現自殘傾向。
他明明有更好更穩妥的選擇,干嘛要沒苦硬吃呢。
在078以為自己這位還沒捂熱的新宿主馬上就要精神崩潰,人生將止步于此的時候。
監測爻清各項身體指標的面板“滴滴”兩聲,顯示電流減弱了。
078先是一愣,它沒放水啊。
隨即一驚,難道爻清真觸及精神力領域了?
系統078試探性地添加了一條數據鏈接,觸及爻清的眉心。
三管齊下,爻清竟沒有表現出更過激的行為,078甚至通過鏈接發覺有一小部分電流無故消失了。
嗯?怎么回事?
078沒懂,它降低電流強度,發現更多電流被擋在爻清的腦子外面后自行消失,哪怕再加一條數據鏈接也同樣如此。
爻清扶著不再像是隨時能爆炸的頭,整個人被冷汗浸濕,如同剛從水里撈起來那樣。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片刻的喘息,只能趁自己有余力控制思想時盡力去想象腦中光源。
078在工作的同時也在觀察著自己這位宿主,叩開精神力的大門不是易事,哪怕他已經觸碰到這個領域的最邊緣,也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監測屏幕下方的數字沉默的變動,忠實記錄著全部。
從添加第三條數據鏈接到現在,一共過去了3小時47分23秒。
爻清第一次在腦中“看到”那團名為精神力的光源。
這團白光安靜地懸停,好似有生命一般鼓動著。
如夢幻般輕盈、柔和而溫暖,絲絲縷縷的光暈甫一出現,充斥在爻清腦中的電流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出體外。
精神力屏障。
078不知何時斷開了數據鏈接,盯著脫力癱倒在躺椅上的爻清,它的第7682位宿主,也是唯一一位僅靠系統輔助就覺醒精神力的人。
他不僅成功覺醒精神力,還將其作為屏障具象化了。
“真是匪夷所思。”
冰冷的電子音在空曠的系統空間中播報出聲,不含任何喜怒。
像神明被窮盡一切燃燒自我的無知凡人逗樂,于是隨意投下一縷目光。
078聽到聲音,這才發覺自己竟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爻清聽見了這句高高在上的評價,他吐出一口混合著唾液的血,或許是在掙扎中咬破了舌尖,此刻口中滿是鐵銹味。
但這都不重要了。
胸膛劇烈起伏著,爻清仰躺在地上,抬手抹去臉上斑斕的淚跡與血污,用嘶啞的嗓音笑出聲。
哪怕他笑一會就要咳嗽兩聲,或者再吐出一口血沫,也能聽出笑聲里的暢快和肆意張揚。
寬闊幽深的系統空間里盡是他的聲音。
青年笑了半晌才讓此地重新歸于寧靜。
目光不拘于一處,因為爻清知道078同整個系統空間相融,他戲謔發問:
“沒想過我能成功?”
078仿佛被戳中了什么似的,沒有回應這句話。
“宿主需要治療傷口嗎,1演繹值。”
爻清現在心情十分愉悅,無所謂它回不回應,擺擺手示意078直接扣款。
就像一鍵換新,如果不是身體上殘存著痛感和麻意,哪怕他自己都要覺得剛才的經歷是只一場噩夢。
“演繹值還真是好用,說起來,你們系統也需要這個?”
爻清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新奇地感受著體內精神力的存在,像是隨口一問。
078言簡意賅:“需要。”
青年又笑了一下,這讓078感到有些不安。
好在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頭問起精神力相關的事來。
“……所以我的精神力閾值比一般人要高,因為我不是磕藥磕出來的?”
“也有宿主本身精神力就高的原因,之后想要再進一步就需要至少星際5000光歷年之后研發的中、高級精神力藥劑了。”
爻清噎了一下,那得要多少演繹值。
希望他現在覺醒出的精神力夠用到自己發大財的那一天。
不再聊這個會讓人憂郁的話題,爻清從人物庫里拉出了陳修。
他端詳這個瘦弱的男人,發覺陳修本人外貌和他想象的還是有點出入。
雖然瘦,但還挺高的。
陳修閉眼懸浮在系統空間中,整個人透著一股被工作腌入味的萎靡和疲憊,但卻意外的干凈。
除了黑眼圈略重,陳修沒有胡子拉碴,頭發看著也不油,白領工裝簡單整潔,無明顯褶皺。
這應該是陳修自身比較愛干凈,如果單是領導要求形象良好做不到這種地步。
爻清對此深有感觸。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做一天牛馬發一天瘋。
不是真愛干凈,哪有閑功夫關注自己頭發油不油衣服皺不皺的。
能去上班就很不錯了。
感慨完他人命苦,爻清牌牛馬也要上線了。
加強后的精神力就是好使,這次爻清按照078給的教程,輕而易舉就將那團精神力光源一分為二。
分出去的那份精神力被注入陳修體內。
唔,怎么說呢,睜眼能看見兩個視角的感覺很奇妙,也不太習慣。
爻清想控制陳修抬手,結果本體也抬起手。
078在一旁念精神力指導書:“……切分精神力后,若想做到雙線操控,需減小各部分精神力之間的聯系,只保留意識通訊能力……”
好抽象,好敷衍。
078是真不適合當老師。
爻清沉思,細細感受兩團光源間的聯系。
或許他是天才吧,還真讓他感覺到了。
主動切斷一部分聯系后,感覺更加奇妙,就像一個爻清被分成兩個爻清,雙方心意相通,知道對方在想什么的同時也能各想各的。
爻清本體對陳修(爻清分清)伸出手,
“你好,我叫爻清。”
陳修帶著一臉疲憊地回握,
“您好,我是陳修,請問有事嗎?”
大型精分現場。
好酷。
好好玩。
爻清咂摸了下自己精神力還剩多少,沒等078反應過來便又分出一份,投入安爾·伊斯的身體里。
外界,安爾眨了眨眼,自他動起來的那一刻,世界時間恢復流動。
傀儡師揮手招來藤蔓,輕聲吩咐它給自己上一杯紅茶。
與此同時,系統空間內,爻清和陳修正在對話。
“你的老板換人了,現在我是你的老板。”
陳修整個人散發著喪氣和班味,聞言也只是很平靜的點點頭:“好的,請問我屬于調任還是跳槽,可以給我看看合同嗎?”
爻清瞅著他,“得了哈,我有沒有合同你不知道嗎?還沒開始呢,別太入戲了。”
陳修安詳的躺下了。
“老板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起來干活。”
“不要。”
見本體被他一句話整笑了,陳修從地上坐起來,一攤手。
“我人設就這樣,但迫于任務需要,我可以聽你的,但只聽你的。”
爻清摸著下巴想了想,也行。
078無言的看著這三人的動作和爻清明顯游刃有余的神情,默默把分裂太多精神力宿主會吃不消這句話咽了回去。
三線操作,非常流暢!爻清確認完,干勁滿滿的問078:“我馬上就要把陳修丟到現實世界去了,你能監控我們每一個人嗎?”
“不能,我只能常駐在一個意識上,默認是本體意識。”078說道:“但我可以在每個分身上放小程序,有查看個人面板和商城的功能。”
“只有這兩個功能?”
078回答:“對。”
“那放吧,安爾這邊不動,你把陳修投到現實去。”
心念一動,本體的指令傳達給安爾,后者不動聲色的利用權柄逆轉副本的時間流速,又從玩偶架上拿出幾個玩偶放入系統空間。
爻清摟著懷中的玩偶,一股腦塞給陳修。
“去吧,組織看好你!”
心意相通就是方便,不用多說,陳修也知道爻清讓他去干嘛,他睜著一雙死魚眼接過玩偶,有氣無力的說了句收到老板。
咦,好重的班味。
如果意念溝通可以具象化,那真是遠看群英薈萃,近看爻清開會。
【爻清】:這個小脆皮我怕他出門被人打死了,安爾你等級最高,接濟一下唄。
【傀儡師】:(笑)好的,請陳先生多照顧一下這些孩子,它們很聽話。
【陳修】:好的,收到。
【爻清】:@陳修,我讓安爾把副本時間流速改了,最后一天無限放緩,直到你在現實賺到我需要的演繹值
【陳修】:好的,收到。
送走陳修后,爻清待在系統空間整理思緒,或者說在想之后的劇本,整合這個世界的世界線,他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詭異世界——
安爾回身端起桌面上仍飄著熱氣的紅茶,淺淺啄飲了一口,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要的材料什么時候到?”
自從他變成詭異,玩偶們也相繼擁有了生命,修補材料也不再是普通的布匹寶石。
為了修好每一個被大火燒毀的玩偶,安爾醒來的第一天就向亡靈街的【收藏家】訂購了一批蘊含詭異能量的材料。
按理說今天也該到了。
藤蔓舉過來一個鐘表,指了指上面的某個時間。
安爾了然的“啊”了一聲,他透過彩窗看著玩偶之家外面不知何時出現的鬼鬼祟祟的身影,示意藤蔓不用管。
“我親自去拿。”
他對玩偶的事向來認真、親力親為。
順便也見一見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季林。
希望你能喜歡這出戲。
默念完最后一句帶著個人色彩的想法,爻清的主體意識下沉,將舞臺歸還給“安爾·伊斯”。
——現實世界——
陳修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公交車上。
清早的陽光不太刺眼,照得人昏昏欲睡。
早高峰的公交車就像個沙丁魚罐頭,裝滿了困倦、疲懶的人,大家在車廂內擠來擠去,隨著車流搖晃。
汽車的汽油味、香水味、洗衣粉味,還有汗臭味,五花八門的氣味混作一團,就是打工人每天的通勤日常。
陳修相貌平平,一身的社畜味讓他完美的融入到人群中。
正如每一個還在車上就得用手機回復領導消息的人那樣,陳修也從爻清給他的公文包中拿出手機,查看自己離目的地還有多遠。
公交車伴隨“呲”的一聲在站臺停下,車門敞開,有人上車,有人下車。
陳修默默打開車窗,試圖引進一些新鮮空氣。
后車廂卻在此時出現了一點騷動。
大家停止了此起彼伏的哈氣聲,有人睜開惺忪的眼向后望去。
“儂年紀輕輕哪能好意思跟我搶位子啊?”
“老奶奶。”坐在位置上的人有點無奈,“這個位置是我先坐的。”
“現在個小年輕一點禮貌也勿懂,勿曉得看我年紀大,會得主動讓我位子伐?”
隔著熙熙人影,陳修只聽得見幾句中氣十足的方言,似乎是占座的事。
那位被指責不夠尊老的年輕女性不想和對方糾纏,左右不過一個座位而已。
于是人群動了動,那個年輕女性坐起身,走到車廂靠前的位置。
正好停在陳修身邊。
陳修瞥了她一眼,短發,耳邊一縷藍色挑染很吸睛,沖鋒衣配黑色闊腿褲,很時尚。
簡單看過一眼后,陳修閉上眼,打算小憩片刻。
那女孩卻在視線略過窗邊時不經意看見了陳修,她表情突兀一變,死死盯著陳修頭頂和他手中的公文包。
她剛想有所動作,余光看見周圍滿滿當當的人群,又硬生生忍住了。
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這位短發女孩將手伸進口袋,指尖飛快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
一條消息悄然發送至海城詭異管理局收容組的任務大廳里。
巨大的電子屏上,只剩下一行字循環滾動。
“緊急求援!東莞區漁林路,一輛正在行駛的公共汽車上,出現疑似走私者,等級不明,攜帶超過六件紫色道具!車牌號……”
這條消息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乖乖,超過六件紫色道具是什么概念,這人是帶了個小型污染源/金庫在身上嗎?
有種啊,我素未謀面的二等功。
有人一邊換裝備一邊問:“這條求援誰發的?”
“宋頤,三隊隊長,天賦是【天眼】的那個。”
“我記得宋隊不是能看到其他人的等級嗎,這怎么標了個等級不明?”
“要么是對面等級高于她,要么是對面帶了偽裝道具。”
“宋隊可是b級,你覺得那個走私犯等級能比她還高?”
“快穿你衣服吧,現在是嘮嗑的時候嗎?”
說話這人動作極快,他整頓好自己的裝備后還順手幫隊友接上本次任務的共享通話頻道。
“喂喂,編號H—Z64531、H—d79853請立刻前往指定地點,收到請回復,再重復一遍,編號……”
“聽見沒?已經有人去了。”
“穿好了別催了,快走快走。”
公交車上,宋頤強迫自己移開目光,開始有意識的往陳修身側靠近。
周圍的人被她擠開,正想說什么,卻被一閃而過的銀色晃了下眼睛。
沒有人不認識那個銀徽章上的圖案——匕首與飛鳥相間,尤其是詭異世界入侵現實十幾年后的當下。
這是詭異管理局的章。
被宋頤不動聲色擠開的人閉嘴了。
經過每月至少一次的副本錘煉,大部分仍在d級掙扎的普通人不說各方面素質明顯提高,起碼都學會了一件事,聽指揮。
特別是聽管理局的指揮。
聰明一點的人已經在公交車停下時默默下車了,別管到沒到目標站,問就是命比遲到重要。
剛剛上車的,在接收到其他人的眼色后,雖不明就里,但也跟著下車了。
短短十分鐘,車廂清空一大半。
連司機都趁著綠燈時不時回頭望一下,嘶,這人怎么還越開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