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不高,不疾不徐。
卻不亞于一記狠狠的耳光,讓容晉禮那肅穆昂然的俊臉,驀地一怔,繼而,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
最年幼的展景興也醒悟過來,再忍不住瞠目地低呼:“是啊,無桌椅紙筆,如何記錄?單憑口述?那又如何畫押?”
他尚在變音期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單純,也就愈發顯得不留情面,讓兩位刑部官員的臉部肌肉直抽抽,臉色更漲紅難堪,甚至都有些埋怨地看了容晉禮一眼。
一旁的展景慧微抿粉唇,大眼里有被人欺負上門的憤然。
一旁的杜燕璋則傷感地看著容晉禮,眼底有一抹被好友背叛的慍怒,忍不住就質問:“晉禮,你今日,是怎么了?”
何氏看得心疼,再不悅地看著容晉禮,不太客氣地催促:“容大人,這里風大,還請容大人與兩位大人一起移步花廳,再行問話吧!”
又一陣微風拂過,將一根極細的枯枝,吹落到容晉禮的官帽上,看起來,不免有些狼狽。
容晉禮呆立數息后,苦笑一聲,拂落這根枯枝,再漲紅著俊臉,慚愧地拱手:“不想容某為官多年,一葉障目,如今卻還要杜三小姐來提醒,容某慚愧!”
他再朝著旁邊臉色不愉的杜燕璋深深一禮:“燕璋,今日,是晉禮我失禮了!為兄鄭重向你道歉!”
這一禮,他應該是誠意致歉,彎了數息,才又重新直起腰桿。
杜燕璋的俊臉稍霽,但還是相當痛心地看他:“你今日,確實讓我失望。晉禮,你以前,不是這樣失據的!”
見容晉禮被駁得啞口無言,一旁的建寧侯夫人目光一轉,適時地笑著上前打起圓場:“好了好了!既然容大人和諸位大人欲回花廳,我們便一起回去聽聽!”
杜燕皎會意,傾刻又收起所有的凌厲,如普通的閨閣千金般,柔順地微微一笑,:“皎皎依母親和邱姨的意思。”
當然,相信如今,容晉禮和兩位刑部官員,是不會再把她當成普通千金來看待了。
只是,等何氏等人轉身,展景煜突然湊近她,并低聲道:“我有話跟你講,你走慢些?!?/p>
杜燕皎笑容一斂,訝異地看他。
他的眸光里透著關切與懇求。
杜燕皎再一轉眼,前方的建寧侯夫人剛好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和他。
杜燕皎不由粉臉一熱,心里暗惱。
“這廝真是好大膽!”
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但還是放緩了腳步,漸漸地和他一起走在最后,與前面之人相距至少數十步。
他與她離得近,那寬厚的肩膀時不時地會碰著她的肩膀。
她還能隱約地嗅到他身上的清新草木香。
杜燕皎突然有一種回到了第一世時,夫妻兩人初婚時,于侯府花園里漫步賞景時的感覺。
那時,他也很少說話,只是靜靜地走路,不過每一步都邁得不大,她能跟得上……。
展景煜突然開口,聲音低沉中,有一抹歉意和老到:“你先前一味地剛硬,逞強,是想破壞你在我娘心中的印象,暫緩訂婚?不然,你本非強硬嚴厲之人?!?/p>
這種語氣,與先前的客氣截然不同,分明就是第一世里婚后的那種熟悉,
他果然不再掩飾了!
杜燕皎心里一顫,再翻起白眼,毫不客氣地轉眼反問他:“你以為,你了解我多少?”
展景煜復雜地輕輕一嘆,再定定地看著她,聲音更加柔和:“燕皎,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我也知道,你和我一樣,都回來了??吹侥悻F在這般大膽聰慧,該柔的時候柔,該剛的時候剛,我很為你高興。你先前說,暫緩訂婚之事,我亦同意。”
杜燕皎微愣,隨后,莫大的酸楚便不受控制地涌上心頭。
“他果然未曾忘情喬麗清。枉我第一世里,和他做了幾年的夫妻,次次順他,還以為能打動他……?!?/p>
想到這里,杜燕皎的語氣生硬了些,也有意地拉開了和他的距離:“所以,你娘今日來,是想和我娘說暫緩訂婚?”
展景煜深深地看她,眼眸中有些無奈,但并沒有再靠近她:“相反,我娘很欣賞你!”
還真被她分析對了?
杜燕皎愕然,正要說話,展景煜又搶著道:“燕皎,我并非因為喬麗清而同意暫緩訂婚,我從未心悅過她,這輩子,也不會在婚姻上,和她有何關聯,希望你別誤會?!?/p>
是嗎?
杜燕皎的嘴角譏諷地微微一扯,正要說話,展景煜又繼續補充:“我知道你恨她,以后肯定會對付她。但我還有事須找她弄清楚,希望你以后休在其他人面前,開我與她的玩笑?!?/p>
“而且,你父母把她當親生女兒撫養了這么多年,肯定有感情??v使你爹昨日在解府放了狠話,但若是她單獨登門,哭訴幾聲,只怕你爹還是會心軟。”
“如果你真想報復喬麗清,盡量做得干凈些,別讓你父母懷疑你。”
杜燕皎微微蹙眉。
她會報復喬麗清,也一定會讓家中長輩看清了喬麗清的真面目,對其徹底失望痛心后,再報復。
否則,一昧的隱瞞,只會讓爹娘在知道真相后,對她大失所望,失去信心。
不過這個,沒必要跟展景煜說。
見她沒反應,展景煜又誠懇地道:“你若有什么事,盡管差景慧給我帶話。我們只是暫緩婚事,但我們兩家的交情沒有斷,我很愿意幫你?!?/p>
幫?
不,她找誰幫忙,都不會再找他展景煜幫忙!
杜燕皎頓時不屑地搖頭:“多謝你的好意,但我若有事,自會想辦法說服祖母和爹娘、兄長來幫我。景慧尚小,我也不想把她牽扯進我和喬麗清的恩怨里。”
展景煜微怔之后,眼中多了一抹感激:“謝謝你能顧及景慧。我也會慢慢讓她認清喬麗清?!?/p>
遲疑了一下,他又從腰間取出一柄木頭匕首,遞給她:“前段時日,我曾許過你一把木刀,現在給你,日后若遇上危險,也好防身?!?/p>
杜燕皎怔怔地看著這柄雕工細膩,被打滑得十分平滑的木刀。
這原本是他在第一世里,于大喜之前送她的,卻在婚后,她三朝回門時,被喬麗清故意弄斷了……。
見她許久沒伸手,展景煜又無奈地問:“你剛才說了,你我兩家是世交,正常的禮物相贈,難道你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