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帶著夏末最后一絲燥熱,拂過星瀾藝術學院門口那排高大的懸鈴木。林硯拖著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刻著 “星瀾藝術學院” 的青石門柱前,白色帆布鞋尖輕輕蹭了蹭地面 —— 鞋邊還沾著從家鄉(xiāng)小鎮(zhèn)帶來的泥土,和她身上那條洗得有些發(fā)白的紅連衣裙形成了奇妙的對比。
“聽說了嗎?西配樓晚上會有穿紅裙子的影子飄過去。”
“別瞎說,那是老教工編的故事,怕我們去那邊的廢棄畫室搗亂。”
兩個穿著校服的女生從身邊走過,嘰嘰喳喳的對話像羽毛一樣飄進林硯耳朵里。她抬頭望向校園深處,那棟被爬滿常春藤的西配樓藏在幾棵老樟樹后面,灰黑色的墻皮斑駁,窗戶玻璃大多蒙著厚厚的灰塵,只有最頂層的一扇窗,似乎有微光一閃而過。
作為油畫系的新生,林硯是沖著星瀾藝術學院的 “百年畫室” 來的。招生簡章上寫著,這里保存著民國時期的畫架和顏料,甚至有過徐悲鴻先生的到訪。可報到那天,輔導員只匆匆提了一句 “西配樓暫時封閉,別靠近”,便再也不肯多談。
當晚,林硯住在三樓的新生宿舍。另外三個室友還沒到,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伴著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她趴在書桌上整理畫具,目光無意間掃過窗戶 —— 月光下,對面西配樓的墻面上,竟真的有一道紅色的影子閃過,輕飄飄的,像一片被風吹動的紅綢。
林硯猛地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再看時,影子卻消失了。只有風吹過懸鈴木的葉子,發(fā)出 “沙沙” 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窗外輕輕嘆息。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紅裙子,又看了看腳上的白球鞋,心跳忽然快了半拍:剛才那道影子,好像也穿著類似的紅裙?
接下來的幾天,林硯總能聽到關于西配樓的傳聞。有人說,幾十年前那里有個女畫家,因為畫作被人偷了,從頂層畫室跳了下去,從此每到月圓夜,就能看到她的影子在樓里飄;也有人說,西配樓下面壓著舊時代的防空洞,里面藏著不該見人的東西。
林硯的好奇心像瘋長的藤蔓,纏得她坐立不安。她從小就愛探險,家鄉(xiāng)后山的山洞、廢棄的老磨坊,都留下過她的腳印。而現在,這棟充滿謎團的西配樓,就像一幅未完成的油畫,等著她去添上最關鍵的一筆。
周五下午沒課,林硯換上那條紅裙子,擦亮白球鞋,悄悄繞到西配樓后面。樓門果然鎖著,銹跡斑斑的鐵鎖上掛著 “禁止入內” 的木牌。她沿著墻根走,發(fā)現墻角有一處爬滿常春藤的缺口,足夠一個人鉆進去。
鉆過缺口時,常春藤的葉子刮得她胳膊發(fā)癢。西配樓的院子里長滿了雜草,齊腰高的狗尾草在風里搖晃,像是在歡迎她的到來。樓內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還夾雜著淡淡的松節(jié)油氣味 —— 那是油畫顏料特有的味道。
一樓的房間大多空著,地上散落著破碎的畫框和干枯的畫筆。林硯小心翼翼地踩著樓梯往上走,木質樓梯發(fā)出 “吱呀” 的聲響,在寂靜的樓里格外刺耳。走到二樓時,她聽到了輕微的 “滴答” 聲,像是水滴落在畫布上。
循聲走到一間畫室門口,門虛掩著,露出一條縫隙。林硯輕輕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她愣住了:畫室中央放著一個老式畫架,上面繃著一張未完成的油畫 —— 畫的是星瀾藝術學院的校門,而畫架旁的椅子上,搭著一條和她身上一模一樣的紅裙子,裙子旁邊放著一雙白色帆布鞋。
“滴答” 聲還在繼續(xù),她抬頭一看,屋頂漏了個小洞,雨水正從洞里滴下來,落在畫布的角落。就在這時,她感覺身后有一陣風吹過,回頭卻什么也沒有。可當她再看向畫架時,畫紙上的校門旁,多了一道紅色的影子,像是有人站在那里,穿著紅裙白球鞋。
林硯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握緊了口袋里的畫筆 —— 那是她用來壯膽的 “武器”。她慢慢靠近畫架,想看清影子的模樣,可剛走兩步,樓下突然傳來 “哐當” 一聲,像是鐵鎖落地的聲音。
“誰在上面?” 一個粗啞的聲音傳來,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
林硯慌了,她知道是校工來了。她看了一眼畫架上的紅裙和白球鞋,來不及多想,轉身躲進了畫室角落的儲物柜里,輕輕關上了柜門。
儲物柜里又黑又窄,林硯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外面校工的腳步聲。“奇怪,明明看到有影子上來了。” 校工的聲音在畫室里響起,接著是翻動物品的 “嘩啦” 聲。
過了大概十分鐘,腳步聲漸漸遠去,樓里又恢復了寂靜。林硯等了一會兒,才慢慢推開柜門,探出腦袋。畫室里空蕩蕩的,只有那幅未完成的油畫還立在畫架上,紅裙和白球鞋依然放在椅子上,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她走到椅子旁,拿起那雙白球鞋 —— 鞋碼和她的一樣,鞋底沾著一點暗紅色的顏料,像是干涸的血跡。她又摸了摸紅裙子,布料很舊,領口處繡著一個小小的 “硯” 字。
林硯的心猛地一跳:她的名字就是 “硯”,這難道只是巧合?
她在畫室里仔細搜尋,希望能找到更多線索。在畫架下面的抽屜里,她發(fā)現了一本泛黃的日記,封面已經破損,里面的紙頁脆得一碰就掉。她小心翼翼地翻開,里面的字跡娟秀,用的是藍色墨水,有些地方已經暈染開。
“1985 年 9 月 12 日,今天我終于考上了星瀾,帶著媽媽織的紅裙子和爸爸買的白球鞋。老師說我的畫有靈氣,讓我用西配樓的頂層畫室,那里能看到最好的夕陽。”
“1985 年 10 月 5 日,他說喜歡我畫里的光影,還說要和我一起辦畫展。我把最喜歡的赭石顏料送給了他,他說會永遠記住我。”
“1985 年 11 月 20 日,我的畫不見了!那幅《夕陽下的校門》,是我要參加比賽的作品。我問他,他說沒見過。可我在他的畫室里,看到了我送他的赭石顏料。”
日記寫到這里就斷了,后面的紙頁被撕掉了,只留下一道參差不齊的裂口。林硯握著日記,手指微微發(fā)抖。1985 年,距離現在正好四十年。那個穿紅裙的女畫家,難道就是日記的主人?她的名字里也有 “硯” 字嗎?
就在這時,樓外傳來了打鈴聲 —— 是晚自習的鈴聲,提醒學生該回宿舍了。林硯知道不能再待下去,她把日記揣進懷里,又看了一眼畫架上的畫,輕輕說了一句 “我會幫你找到真相”,然后快步跑下樓梯,從墻角的缺口鉆了出去。
回到宿舍時,另外三個室友已經到了。短發(fā)的張萌正在整理行李,戴眼鏡的李雪在看書,還有一個扎著馬尾的女生,正對著鏡子試穿新裙子 —— 那是一條鮮紅色的裙子,和林硯身上的、還有西配樓畫室里的一模一樣。
“嗨,我叫陳曦,舞蹈系的。” 馬尾女生看到林硯,笑著打招呼,“你這條紅裙子真好看,和我的好像啊!”
林硯看著陳曦的紅裙子,又想起西配樓里的那條,心里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敷衍地笑了笑,把日記藏進枕頭底下,然后借口累了,躺在床上,腦子里全是日記里的內容和那個紅色的影子。
接下來的幾天,林硯一有空就往圖書館跑。她想找到 1985 年的校史資料,還有關于那個女畫家的信息。星瀾藝術學院的圖書館很大,古籍區(qū)在地下一層,里面擺滿了泛黃的舊書和報紙。
管理員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奶奶,姓劉。她看到林硯每天都來,還總在翻舊報紙,便主動問:“同學,你在找什么?”
林硯猶豫了一下,把西配樓的傳聞和日記的事情告訴了劉奶奶。劉奶奶聽了,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舊相冊,翻開其中一頁,指著一張黑白照片說:“這就是那個女畫家,叫蘇硯。當年她可是我們星瀾最有天賦的學生,可惜了。”
照片上的女生穿著紅裙子,白球鞋,站在西配樓前,笑容燦爛。她的眉眼間,竟和林硯有幾分相似。林硯看著照片,心里一陣恍惚,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1985 年冬天,蘇硯的畫不見了,她到處找,可就是找不到。后來有一天,有人發(fā)現她從西配樓的頂層跳了下去,手里還攥著一支畫筆。” 劉奶奶的聲音有些沙啞,“那幅丟失的畫,叫《夕陽下的校門》,據說畫得特別好,本來能拿全國比賽的金獎。”
“那偷畫的人找到了嗎?” 林硯急忙問。
劉奶奶搖了搖頭:“當時查了很久,沒找到。蘇硯的男朋友叫周明軒,也是油畫系的,有人說他有嫌疑,因為他后來突然轉校了,還拿了一幅和《夕陽下的校門》很像的畫參加比賽,得了獎。可沒有證據,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林硯心里一動:日記里提到的 “他”,應該就是周明軒。難道真的是他偷了蘇硯的畫?
“劉奶奶,您知道周明軒現在在哪里嗎?”
“聽說他后來成了有名的畫家,在國外辦過畫展。前兩年好像回來過一次,給學校捐了一筆錢,還參觀了西配樓,不過當時西配樓已經封閉了。” 劉奶奶頓了頓,又說,“對了,蘇硯還有個妹妹,叫蘇瑤,當年也是星瀾的學生,學舞蹈的,后來畢業(yè)后就去了南方,再也沒回來過。”
舞蹈系?林硯想起了室友陳曦,她也是舞蹈系的,還穿了和蘇硯一樣的紅裙子。這之間會不會有聯系?
從圖書館出來,林硯直接去了舞蹈系的練功房。陳曦正在練舞,紅色的裙子在旋轉中像一朵綻放的花。看到林硯,陳曦停下舞步,擦了擦汗:“你怎么來了?找我有事嗎?”
“你這條紅裙子,是哪里來的?” 林硯問。
陳曦愣了一下,笑著說:“是我外婆給我的,她說這是她年輕時最喜歡的裙子,讓我穿著它來上學。怎么了?”
“你外婆叫什么名字?”
“蘇瑤啊,怎么了?”
林硯的心臟 “咯噔” 一下,蘇瑤 —— 蘇硯的妹妹!原來陳曦是蘇硯的外孫女!
“沒什么,就是覺得裙子好看。” 林硯壓下心里的激動,又問,“你外婆有沒有跟你說過關于蘇硯的事情?”
陳曦的眼神暗了下來:“外婆很少提她,只說她是個很有才華的畫家,可惜走得早。外婆說,小姨最喜歡穿紅裙子和白球鞋,還說她有一幅很重要的畫不見了。”
林硯把日記拿出來,遞給陳曦:“這是我在西配樓的畫室里找到的,應該是你小姨的日記。”
陳曦接過日記,翻開看了幾頁,眼淚就掉了下來:“真的是小姨的字跡!外婆說過,小姨的名字里也有‘硯’字,她還說小姨和我長得很像。”
兩人坐在練功房的地板上,一起翻看日記,拼湊著當年的事情。陳曦說,外婆蘇瑤這些年一直沒放棄尋找那幅丟失的畫,還說周明軒當年轉校后,改了名字,叫周宸,現在是國內有名的畫家,下個月會來星瀾藝術學院開講座。
“我們去聽他的講座,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林硯說。
陳曦點了點頭,眼里閃著堅定的光:“嗯!我們一定要幫小姨找到那幅畫,還她一個公道!”
一個月后,周宸的講座在星瀾藝術學院的大禮堂舉行。禮堂里坐滿了人,林硯和陳曦坐在靠前的位置,手里拿著蘇硯的日記和照片,緊張地等待著。
周宸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看起來溫文爾雅。他在臺上講著自己的創(chuàng)作經歷,展示著自己的畫作。當講到一幅名為《校門余暉》的畫時,林硯和陳曦同時愣住了 —— 這幅畫和蘇硯日記里提到的《夕陽下的校門》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色調稍微暗了一些。
“這幅畫是我年輕時的作品,當時花了三個月才完成,也是我成名的代表作。” 周宸笑著說,眼神里帶著一絲得意。
林硯舉起手,聲音清亮:“周老師,請問這幅畫的創(chuàng)作靈感是什么?您畫的時候,用的是什么牌子的赭石顏料?”
周宸的臉色微微一變,頓了一下才說:“靈感來自于星瀾的校門,至于顏料,時間太久了,記不清了。”
“可我知道。” 林硯站起身,從包里拿出蘇硯的日記,“1985 年 10 月 5 日,蘇硯把她最喜歡的赭石顏料送給了她的男朋友,也就是你。而這幅《校門余暉》,用的就是那種顏料,因為這種顏料有個特點,在陽光下會呈現出一種獨特的橙紅色,這是其他顏料沒有的。”
禮堂里一片嘩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宸身上。周宸的臉色變得蒼白,手指緊緊攥著講臺的邊緣:“你胡說什么!我不認識蘇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