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風區是從吐魯番前往南疆途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危險地帶。
所有人在進入風區之前必須提前完成所有的吃喝拉撒工作,篷布全部加固系緊,所有人腰間都連著一根繩子,禁止任何人隨意起身或者探頭出去。
駕駛室里的駕駛員再次換成了寶根。
因為他的心理素質最好。
在進入風區之后,大脫粒整個車身走在大風里瑟瑟發抖、叮當作響。
篷布如同發瘋般的想要脫離車體,似乎有無數恐怖的東西想要穿透篷布沖進車里來。
寶根的額頭見汗,副駕駛的劉干事此刻也一聲不吭,死死的抓住車把手。
要不是大脫粒夠重,寶根甚至懷疑整輛車都會被大風給掀翻。
昨夜下的雪在大風的鼓動下變成一片片雪霧,這是本地特有的風吹雪現場,將能見度降低到了五米左右。
大脫粒開得如同挪動的蝸牛。
三十里風區,大卡車搖搖晃晃的挪動了整整兩個多小時才駛出這里,也宣告正式離開了吐魯番盆地。
(2007年經過這里的火車都被大風吹翻過......。)
他們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停車,把補給點送的包子熱了熱當做晚飯解決,然后一路向西南開往魚兒溝方向。
那里是進入阿拉溝河谷的入口。
好在今晚的月色不錯。
連續換了兩個司機,一直開到晚上九點多,他們終于抵達了魚兒溝。
這里真正的居民只有幾百個哈薩克和維吾爾牧民,是一個小的幾乎在地圖上不存在的聚居地。
但在進入這里的時候,寶根整車人都被哨兵仔細的檢查了一遍。
本該人煙稀少的魚兒溝此刻卻停滿了車輛、到處都是施工帳篷和地窩子(六七十年代東北、西北知青冬天上山、施工住的全是帳篷,敢不敢信?我原來也不信,直到查了很多資料和回憶錄,這才曉得當年的苦根本不是我們理解的苦)。
借著車燈,寶根還看到了建委三局的招牌。
看來這里也是三線建設的核心地點之一。
大脫粒被放行,但必須遠離三線建設的營地,于是寶根讓人把車停在了一座唐代的烽燧下方。
胡亂睡了一夜,寶根在早上七點多被凍醒過來。
但外頭還是一片漆黑。
不過不遠處的營區已經亮起了好些燈火,他甚至還能看到其中最熱鬧的地方似乎是食堂。
寶根和半睡半醒中的劉干事打了個招呼,跳下車溜達了過去。
也算他的運氣好,在人家營地門口還真被他看到了一張熟臉。
當年和林叔一起在善后小組工作過的一位叔叔。
這位陳叔后來也進了建委三局,和林叔的關系還不錯,只是比林叔早一年調走從事三線建設,沒想到他居然來了這里!
“陳叔~!”
看到寶根帶著兩個人端來的半鍋熱粥、幾十個饅頭和一盤咸菜,劉干事驚訝著笑了起來。
“你小子人面可真廣,在這里都能蹭到這么好的東西。”
某個民兵二話不說搶了個饅頭先咬了一口,眉開眼笑。
“這熱乎的饅頭就是香,咱們跑了多少趟任務,這次還是第一次在這里吃上熱乎飯。”
時鐘指向九點,加滿柴油的大脫粒再次上路,緩緩的開進了阿拉溝河谷。
阿拉溝河谷為東西走向、長達210公里的一條狹窄河谷,最窄的地方僅僅能通過一輛卡車。
谷口魚兒溝的海拔只有2200米,但在另外一頭的奎先達坂海拔居然高達4280米。
車子行駛在河谷內的簡易牧道上,一路搖搖晃晃。
不少知青都好奇的探出頭來看著天空上的那一線天奇觀。
兩邊山體幾乎高出河谷八百到一千米,讓人覺得卡車正行走在一處地下世界里。
“這里的山崖還算是比較低的,”跟車的民兵再次開始給知青們科普,“前頭最高的兩側山崖落差起碼有1000米以上。”
巨大的山體落差導致前天的風雪幾乎沒有影響到河谷內部,谷內的積雪不算很厚。
“運氣不錯。”
劉干事在冰面上跳了跳,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輕松。
“往年運氣不好的時候,這里的雪能有一米厚。”
“我記得有一回車隊在這里被堵了一個多星期。”
他在跟正小心開車緩緩駛過冰面的寶根閑聊。
其他的知青和民兵都已經提前提著行李走過冰面到了對岸。
直到大脫粒的輪胎駛上河岸那一刻,寶根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劉干事呵呵一樂。
“別松懈,前頭還有二十七條河面要過(沒夸張),慢慢來......。”
卡車在河谷里開到第六天才抵達出口處的奎先達坂。不是因為車速不夠,而是所有人需要階梯性適應逐漸升高的海拔。
這些天里所有人都被粗暴的禁止做個人衛生,例如洗臉、擦身子。
而且所有人在進入風區之前就開始服用紅景天。
在抵達河谷出口后,劉干事還驚疑了一回——這一車人里居然一個高反的都沒有。
大家沒在這里停留,直接驅車直奔烏拉斯臺溝。
這五十公里的山路全是下坡路,寶根開得很爽,后頭的眾人也翻滾得很爽,只有梅志強一個人沒吐。
五十公里,海拔從4280米直接降低到2200米。
當卡車駛入巴倫臺后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撿回來一條命。
巴倫臺有駐軍,他們被安排在空出來的營房休息了一晚。
劉干事出去了一趟,用自己的介紹信找駐軍補充了部分柴油和食物,同時還帶回來了一位軍隊干部。
“這位是駐軍的李同志,也是咱們在托克遜遇到的李干事的弟弟。”
“他會跟咱們的車去一趟喀什。”
劉干事顯然很看重這位李德生同志。
“知青同志們,鼓掌啊,這位可是我們最優秀的汽車兵之一!”
寶根立即帶頭鼓起掌來。
他正發愁如何面對接下來的天山峽谷懸崖路,那個地段可是堪比青藏懸崖路的。
李德生很感激這一車人,要不是他們出手相救,自己和姐姐可能已經天人相隔,所以這次他一定要把這一車人安全的送到目的地。
這次他還帶了自己的一個戰友,也是八年之前的汽車兵。
他們開起車來那叫一個快,至于穩嘛......。
哇~~~。
連壯如牛的梅志強都吐了一路。
開車快就是好,第二天便在庫爾勒追上了車隊。
12月20日,載著百多名新來知青的車隊在夕陽的余暉里緩緩駛入了什喀城。
車隊負責人松了一大口氣,拿著鐵皮喇叭宣導著。
“大家可以在營地里休息一天,整理一下內務和個人衛生,但是不要外出,后天開始辦手續。”
渾身灰撲撲的寶根聽了呵呵一樂。
后天?
那可不行,必須明天就給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