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歡嘴角不禁地抽搐了幾下。
來人正是昌平郡郡守家的公子,沈庸。
此時的林歡已經扔掉了斗笠,也換了衣服,連鞋子都換了新的。
沈庸自然是認不出林歡,只是以睥睨眾生的眼神從他身上掃過,便腆著肚子,在幾名隨從的簇擁下,進入香來閣。
平心而論,林歡對這個干兒子倒是并不討厭。
從剛才飄香院的情況分析,這家伙頂多算是個被寵壞的紈绔。
但他也不是沒有點,譬如說是非觀,雖然不多,最起碼還有一些。
也不似很多為了面子就死鴨子嘴硬的人。
他突然苦笑著搖了搖頭。
反正以后也不打算繼續跟這干兒子有交集,想那么多干啥?
在轎夫的攙扶下,他又要邁步之時,突然有些心緒不寧。
也許今天總是被人攔著,現在已經鍛煉出直覺了。
他側頭一看。
果然,一頂粉紅色的轎子已經來到近前。
前面兩個穿短打勁裝,腰間別著斧頭的壯漢開路。
林歡很自覺地往后挪了挪。
轎子里走出一名身穿紫色廣袖流仙裙的美人,正是剛剛分開不久的周芷韻。
此刻,周芷韻柳眉微蹙,正在想心事。
方才給圖雅和“笠詩仙”下藥。
明明已經得逞了,按理說自己應該開心才對。
可當她看到圖雅沒有怨恨,沒有不甘,沒有憤怒,甚至在最后還一反常態,死纏著“笠詩仙”,語氣卑微地求人家收留的那一刻,她心中郁結。
本是要報復,怎得好像成就了那女人的心思?
搞不懂!
完全搞不懂!
離開飄香院之時,她還讓人去那房間內仔細查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關于“笠詩仙”身份的線索。
可七八個人什么都沒找到,只是在床上找到一根刻有獨特花紋的銀針。
“笠詩仙”又不是郎中,想來必定是別的客人遺落的。
她思緒紛亂,走路之時竟不小心撞到了林歡。
未等她開口,旁邊的大胡子便甕聲甕氣道:“大膽!居然擋了我家小姐的路!”
此刻,林歡沒有被呵斥的憤怒,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非要被人針對一下不可。
見林歡竟然還笑,大胡子登時抽出腰間斧頭威脅。
“還敢笑?信不信我現在就……”
“閉嘴!”
不等大胡子叫囂完,周芷韻狠狠瞪了一眼,打斷他。
“這位客官一看就是來咱們飯莊吃飯的,你敢對客人無禮?滾!”
人高馬大的大胡子被身材嬌柔的周芷韻呵斥后,極為恭敬地躬身退后。
周芷韻打量了一眼林歡。
好英俊的青年。
可只是一瞬,她便感覺跟林歡似曾相識。
“我叫周芷韻,是這香來閣的東家。不知客官此前可曾與我見過?”
林歡淡淡道:“我剛來這里,人生地不熟,必定沒見過這位周小姐。”
周芷韻確定自己沒聽過林歡的聲音,微笑著點頭致意。
“伙計!出來照顧客官!”
說完,她便匆匆進了飯莊,趕緊上三樓。
剛才她正陪著縣令夫婦還有慕若蘭聊天,卻被飄香院的人叫走。
也不知道現在這幾人有沒有吃完。
如果人家走了,今天不免有些失禮。
這般想,她便加快了腳步。
可剛走幾步,后廚管事就攔住她,說什么也要讓她去后廚看看。
此時,兩間打通的雅間內,八仙桌上玉盤珍饈,琳瑯滿目。
慕若蘭和縣令胡致遠夫婦正在閑聊。
起初,沈碧婷以為慕若蘭是胡致遠私自養在外面的女人,便一直趁著閑聊打聽底細。
有些事情,胡致遠并不想讓沈碧婷去刨根問底。
畢竟他很清楚慕若蘭是被抄了家的千金小姐,這等刺激別人心態的事情,在這種場合提起就有些尷尬了。
可慕若蘭似乎并不介意,事無巨細地將自己的出身,以及姐妹三人被流放至此,并被打入賤籍的事情說了一遍。
聽說慕家姐妹的過往,并且為了脫離賤籍,在昨日還買了官府分配的殘疾傷兵,同為女人的沈碧婷不禁地對慕若蘭產生同情。
兩人的話也越聊越多,也越來越投機。
“妹妹,如果早些知道你的事情,我一定讓胡大人幫你們姐妹物色家境殷實的人家,也不必守著一個身有殘疾的傷兵。不如明天就和離了吧,我在縣城和郡城都有人脈,可以幫你……”
“夫人!慎言!”
胡致遠表情嚴肅地說道。
這兩年來,他還從來沒跟沈碧婷發過火,就連說話大聲的時候都沒有。
此刻,他心中很煩躁。
本來這次就是懷疑那個叫林歡的退役傷兵有問題,所以才冒著風險跟慕若蘭在一起吃飯,想要探聽林歡的底細。
剛才縣衙的書吏送來林楓的卷宗,卻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事情。
卷宗只有林歡加入鎮北軍之后的記載,在此之前,包括這個林歡究竟是哪里人都不清楚,只有姓名和年齡。
大炎的戶籍管理是非常嚴格的,即便是被收編的流民,也必須要有之前的檔案,還要三名可以提供證明的證人方可重新落戶。
現在的情況來看,要么林歡就是卷宗被軍方搞丟了,又或者是戰亂時收編了流民。
因為是個小人物,所以就隨隨便便亂填了幾筆。
要么則林歡身份不簡單或許是哪個世家的人,想要來軍隊歷練,獲得軍功,為將來鋪路。
大炎想要走這條路的人,一般有兩種。
第一種,光明正大被派入軍中,從中層將領開始做起。
這種人其實沒什么本事,即便以后混出軍功來,朝堂很多人也都嗤之以鼻。
第二種,悄無聲息地安插到軍隊,從基層士兵做起。
為了避免被政敵針對,卷宗也是不寫明出處。
當然了,這種人所在軍隊的將領都知道他的存在,也會給他身邊的同袍換成專門護他生命安全的死士。
找準機會給他分戰功。
這種情況,不出兩三年,就可以真正在軍中站穩腳跟。
以后在朝堂的話語權自然更重一些。
向來為人謹慎的胡致遠,現在很擔心這最后一種情況。
雖然這種情況的可能在他看來并不大,但如果是真的,就說明朝堂有人在給慕家鋪路。
他這個站在十字路口的人感到萬分迷茫。
兩方勢力必定要投靠一邊,否則就是與兩方為敵。
想到這里,他決定盡快深挖林歡的底細。
正在這時,沈庸邁著八字步,晃晃悠悠進了房門。
“我說你是不是欠揍?敢這么大聲跟我姐說話?”
他斜眼瞅著胡致遠,于是十分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