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林歲安是被銅鑼聲震醒的。
昨夜系在手腕的繩子還在,紅丫跟小豆丁也都還在。
“丙字七號!三人在否?”
巡邏的婆子藤條已經(jīng)挑開草簾,林歲安立刻回答:“在,都在?!?/p>
婆子的燈籠光掃過三個孩子的臉,“卯時三刻前滾去晾藥場,遲了就別想吃朝食?!?/p>
安濟坊的晾藥場是一片被高墻圍起來的泥地,墻上插滿碎陶片,防止有人翻逃。
林歲安背著小豆丁,牽著還迷糊的紅丫來到了晾藥場。
她被安排的第一項活計是分揀藥渣。
霉變的當歸要掰開,曬開后磨粉摻進新藥。
蟲蛀的茯苓得用竹簽挑凈蛀孔,泡酒后當完整藥材賣。
發(fā)黑的甘草片需用米湯洗刷,晾干后涂一層蜂蜜掩飾。
巳時,晾藥場的孩子們被驅(qū)趕到慈幼局領(lǐng)粥。
粥棚前排起的長隊,疤臉女人看到林歲安自動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她們,朝林歲安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本排在疤臉女后面的雙胞胎兄弟則走到最后排隊。
“趙三爺吩咐的,新來的吃飽些。”分粥雜役的銅勺在桶底重重一刮,稠稠的粟米粥比旁人多出半勺。連紅丫碗里的也比旁人稠一些。
林歲安接了,她也沒打算這時候問趙三爺是誰,反正遲早會知道的。
她們把粥帶回丙字七號房吃,林歲安剛吃了一口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粥里有土。那雜役是從桶底刮的雖然稠,但是土起碼占了五分一的量。林歲安在領(lǐng)粥的時候發(fā)現(xiàn)粥的顏色不對,以為是加的其他雜糧,入口了才發(fā)現(xiàn)這是加了觀音土。
林歲安沒有吃這個粥,也沒讓紅丫吃。假裝從背包里拿出了兩個當初從趙州買的雜糧餅。至于小豆丁給喂的牛奶,這兩碗粥林歲安給收到空間里。
這頓朝食很多人都是直接在粥棚就吃完了,他們都沒有回到房間?,F(xiàn)在房間里的就那個獨臂老婦。
這樣一看,這個獨臂老婦是沒有出去干活的,那她是做什么的?安濟坊不會養(yǎng)閑人。沒干活就沒飯吃,她還有飯吃,那說明干的活跟這房間里的人不一樣。
昨天這獨臂老婦一直虎視眈眈地觀察著她們仨,雖然昨天夜里她沒動手,但她的惡意可不比刀疤臉她們的少,這會林歲安她們在吃朝食,那老婦也在吃,躲在門口邊,背對著林歲安她們,看來吃的東西不一樣,也怕別人看見。不知道是誰給送過來的,當時在粥棚沒看到過這個老婦。
林歲安決定先弄清楚整個安濟坊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地方。處處透露著詭異感,這看著根本不像是安置災(zāi)民的地方,更像是一座監(jiān)獄。
昨天紅丫的表現(xiàn)讓林歲安意識到,也許真的可以把紅丫練起來。趁著這個空檔,掏出了三顆石子,教紅丫打偷摸靠近的老鼠,發(fā)現(xiàn)紅丫的準頭意外的好,不比她當初剛練的時候差。
午時:晾完藥材,林歲安就被派去藥庫搬運麻袋。
未時:去替洗衣婦打水、縫補破衣。
申時:二次領(lǐng)粥、夜巡前清掃。
以上就是林歲安重復(fù)的苦役,每天從卯時開始申時結(jié)束,一天六個時辰。
在林歲安重復(fù)到第三日的辰時。她跟往常一樣把小豆丁放到后面背,牽著紅丫一起來到了晾藥場。
今日不同的是一個滿臉麻子的男子站在曬架旁,他腳邊扔著一筐劇毒烏頭。這麻臉男子應(yīng)該就是其他藥童說的藥庫主事李麻子,不知道什么事已經(jīng)好幾天沒來晾藥場了。
“新來的都干這個?!彼謿q安咧嘴笑,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錯一株,剁一根手指?!?/p>
這是下馬威嗎?這滿滿的惡意是為何?林歲安頭都要頭禿了,最不擅長應(yīng)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惡意。
林歲安蹲下身,指尖剛碰到烏頭。
“等等。”李麻子突然踩住筐沿,“先挑這筐。”說著就從曬架最頂層拿下一個小簸箕。
那簸箕里是半枯的黃芩,根須上還帶著泥。但林歲安一眼認出,里面摻了三株斷腸草,葉形相似,但脈絡(luò)不同。
林歲安拈起一株,突然抬頭。
“咻!”
石子破空,擦過李麻子的耳廓釘入身后的藥柜。曬場瞬間死寂。
“我分得清。”林歲安盯著李麻子發(fā)青的臉,“但下次石子打到哪里我就不知道了?!?/p>
林歲安現(xiàn)在不管這個麻臉男人為什么針對自己,但是她不想忍,她還有兩個更小的要照顧,只要自己露怯了,會有一堆人都想著辦法踩自己一腳。
她也知道今天的自己有點魯莽。但此人穿的是粗麻布衣服,一看就不是上品階的小吏。
李麻子臉上的麻子抽了抽,最終只是陰森森地盯了林歲安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你闖大禍了。”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歲安猛地回頭,看見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蹲在藥筐旁。他左腿蜷曲著,褲管空蕩蕩地晃蕩,是個瘸子。這個人林歲安第一次來這邊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的腿不被注意太難了。
“李麻子十年前就在這管藥庫?!鄙倌陦旱吐曇?,手指飛快地挑揀著黃芩,眼睛卻警惕地掃視四周,“上一個反抗他的人,已經(jīng)被做成了藥引?!?/p>
林歲安瞇起眼睛:“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瘸腿少年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袖口沾上暗紅的血漬。等咳喘稍平,他才啞聲道:“看見那個曬架了嗎?”
他指向西側(cè)一排蒙著黑布的竹架。微風(fēng)掀起布角,露出底下陰干的藥材,不是尋常的當歸黃芪,而是一串串風(fēng)干的手指。
“小手指代表偷藥,”少年麻木地說,“不才指是頂嘴,長指是私逃。”
他掀開自己的左手袖管,手腕處的疤痕猙獰恐怖,“我還有一只手,所以還能揀藥?!?/p>
林歲安的胃部一陣痙攣。紅丫突然從她身后鉆出來,小手緊緊攥住姐姐的衣角。
“他今晚會往你們粥里加料?!鄙倌陝傉f到這,遠處就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少年立刻埋頭分藥,速度快得出現(xiàn)殘影。
“你叫什么?”林歲安立即小聲問。
“阿九?!彼读顺蹲旖?,“因為我是他第九個試藥童?!?/p>
接下來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跟其他藥童一樣,飛快揀藥。
至于阿九說的李麻子會往粥里加料,她準備從今天起粥單獨放一個盆,不跟前幾天的混一起。
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她要盡快弄清為什么李麻子對她敵意這么大,明明這三天來是第一次見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