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修文早在林四勇謀劃雛形時,他就在這安置點的蠅營狗茍中,精準地鎖定了肥頭大耳、眼神里永遠閃爍著貪婪的王癩子。一個靠著盤剝同類在糞坑里撈食吃的掠房錢小頭目。
幾日前的傍晚,田修文“偶遇”幫王癩子勸退了幾個想多討半勺稀粥的刺頭流民。他沒真動手,只是往前一站,那雙見過血的眼睛冷冷一掃,就讓那幾個餓得搖搖晃晃的漢子悻悻退去。
“謝了,田大個。”王癩子揣著手,瞇縫著眼打量他:“練家子?以前混哪兒的?”
“走鏢的,北邊道上混過幾年飯。”田修文聲音低沉,帶著恰到好處的落魄和不經意的狠厲。“如今落了難,虎落平陽。”他遞過去一小塊用油紙包著的黑黢黢肉干。
“王頭兒辛苦,潤潤嗓子。”
王癩子眼睛一亮,飛快地接過塞進袖袋,臉上的橫肉堆起來:“嘿,懂事,以后在這片,有事報我王癩子的名號。”
又過兩日,田修文“無意”中提起,自己有個遠房表親在軍巡院馬廄當差,雖不入流,但偶爾能聽到點風聲,言道最近可能要“清理”安置點,怕是又要辛苦王頭兒這類能干實事的人了。
王癩子聞言臉上的肥肉抖了抖,咒罵了幾句,對田修文卻更親近了幾分,隱隱將他視作一個有點門路、懂規矩能打的可利用之人。
安置點行動的日子,選在官府即將大規模分流的頭一天黎明前。天色是最深的墨藍,寒氣刺骨。
田修文換上了一件相對干凈的短打,努力收斂起鏢師的銳氣,模仿著底層差役那種帶著點不耐煩的跋扈。偽造的“押送公憑”和“集體遷移令”用油紙包好,緊緊揣在懷里。幾塊沉甸甸足以讓那小頭目王癩子眼紅的銀錠子。
田修文避開巡邏的懶散兵丁,徑直走到王癩子那間相對暖和的破棚子前。里面傳來鼾聲和劣質酒的味道。他壓低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腔調:“王頭兒,醒醒,有急差。”
王癩子罵罵咧咧掀開破簾子,睡眼惺忪,待看清是田修文,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和警惕:“田……田大個?大半夜的嚎叫什么喪?”
田修文沒理會他的抱怨,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同時飛快地將幾塊碎銀塞進王癩子的手里。“上頭的差事,急得很,趙書辦親自交代的。”他故意含糊其辭,同時迅速抽出懷里的油布包,抖開那兩份蓋著鮮紅大印的公文。在王癩子眼前一晃。
“喏,看清楚了,戶房和軍巡院聯署的硬戳子。”田修文的語速極快,帶著一種模仿來的,不耐煩官差腔調,“押送林大勇一戶,二十一口,即刻南遷湖州府墾荒,名冊上立刻勾銷,開門放人,誤了時辰,趙書辦怪罪下來,你我這身皮都別想要了。”
王癩子被那銀子的分量和官印弄得頭暈目眩。貪婪像野草一樣瘋長,但多年底層摸爬滾打磨礪出的那點警惕性還在掙扎,“湖……湖州?”
他肥厚的嘴唇哆嗦著,眼睛死死盯著公文,又瞟向手心的銀子,聲音干澀,“這……這么急?從來沒這規矩啊……而且,怎么就點明是林大勇家?”
“規矩?”田修文嗤笑一聲,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向前猛地逼近半步,幾乎和王癩子臉貼臉,“戰事吃緊,上頭要的就是不安規矩,這是特旨。懂嗎?廢話少說。”
田修文作勢就要收回公文,語氣變得極其嚴厲,每個字都像冰碴子:“銀子不燙手吧!還想不想要后續的辛苦錢了,還是說…….王頭兒您今兒個想較真,要驗驗這大印的真偽,再去戶房找趙書吏當面問問!最后一句,他幾乎是咬著牙根說出來的,充滿威脅的意味。
驗印?找趙書辦?王癩子渾身一哆嗦,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萬一這是真的,他就是找死,萬一是假的……捅上去追查起來,他收的銀子怎么辦?他在這安置點撈點油水還能保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銀子落袋為安。
所有的猶豫在霎那間被貪婪粉碎。王癩子臉上瞬間堆滿了諂媚到極致的笑容,仿佛剛才的質疑從未發生過:“哎喲喂!田爺,您看您急什么,上頭的差遣,小的哪敢耽擱片刻,這就辦,這就辦。”
他飛快地將銀子揣進懷里,仿佛怕田修文反悔,然后轉身撲到那張歪斜的木桌旁,抓起那本沾滿油膩的名冊簿。提筆蘸墨,但墨早就凍住了,還連呸了兩口唾沫粗暴地將其劃開。翻到林大勇那頁,提筆在旁邊歪歪扭扭地寫上“已遷”兩字。
“開門!快他娘給田爺開門!”他朝著棚外不遠那兩個靠著柵門打盹的懶漢吼道。
“吱呀!哐當!”
沉重的木柵門被拉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門外的黑暗濃稠如墨。
老林家眾人早已排好隊等待。
田修文心跳如雷,面上卻帶著一絲公差特有的不耐煩:“走!跟上!快!”
在一個預定好,靠近撤離線路的陰影里,一個佝僂、顫抖著幾乎站不穩的身影掙扎著要跟上。是老陳頭。他懷里緊緊抱著田修文后來給他的那點口糧。
田修文看到了他沒有猶豫,猛地回身兩步,一把攥住老陳頭瘦骨嶙峋的手臂,半拽的將人塞進正在快速通過門縫的隊伍中間,夾在林老頭和林三勇之間。
林老頭驚愕地看了一眼這個突然多出來的陌生人,但瞬間明白什么,枯瘦的手下意識地攙了老陳頭一把。林三勇也默不作聲地讓出了一點空間。
沉重的木門在身后合攏,田修文帶著一眾人往事先約定的地方走去。
林四勇出行的時間選擇官吏出入較多的時候,混入車流。他獨自駕著一輛騾車,車輛載滿了勘驗文書工具,還有一些個人的衣服,以及出行的口糧等。
很順利的城門守衛沒有多盤問,就是簡單問了下就放其出城門。
林四勇立即趕著騾車往約定的地點去,心里擔憂的還是安置點那邊,不知道是否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