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并未完全遠離他們。
有幾支力道極強的箭矢,竟然遠遠地射到了他們所在這片高地附近。
“嗖嗖!”幾聲,深深釘進了他們不遠處的泥土里,尾羽還在微微顫動。
“趴下,全部趴下!”找石頭后面躲起來。
田修文第一個反應過來,厲聲大喊,順便一把把身邊的林老頭和林大勇按倒。
林歲安按住懷里的紅丫,跟其他人一樣連滾帶爬撲倒在地,利用一切低洼和石塊掩護。嚇死個人,誰能想到,隔著那么遠,竟然還有被箭矢波及的危險。
城墻下的屠殺還在繼續。幾輪箭雨過后,沖擊城門的難民死傷慘重,幸存者哭喊著四處奔逃,留下滿地狼藉的尸骸和哀嚎的傷者。
城墻上的守衛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仿佛只是完成一次日常清掃。
過了許久,直到城墻下再無人敢靠近,箭雨才停止。天地間仿佛就只剩下風聲和遠處細微卻撕心裂肺的哭泣呻吟聲。
林家眾人驚魂未定地慢慢爬起來,每個人臉上都失去血色,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后怕和一種深深的悲涼與憤怒。
田修文聲音干澀地說:“看到了嗎?這就是留下來的下場……官府……從來就不會真的在乎我們得死活。”
林四勇望著那片修羅場,良久,才沉重地說:“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這徐州,乃至北地,再無我等立錐之地了。”
這一次,沒有任何人再有異議。甚至沒有人再回頭看那巨大的徐州城一眼。
他們默默地加快速度向南方向走去。直到走了三個時辰,一行人找了個避風的坡底休息。
林四勇掏出那份輿圖遞給田修文。田修文粗糙的手指重重地點在輿圖上徐州的位置,然后向南劃過,“看這輿圖上,標注出的遠離官道的線路,四勇,你這份輿圖買得值。你們看。”
他的手指沿著徐州東南方向劃過:“避開邳州,宿遷這些大城。這一帶是黃河舊道,淮水、泗水交匯的區域,水網密布,沼澤、費廢河道多,地形復雜,正好便于我們隱藏行跡。我們直接根據這標注的線路圖走就可以了。”
他頓了頓,“不過我擔心的是泗水那邊的關卡,那關卡我們可能繞不過去。古道在那關卡的三十幾里外的東南方向,你看這個輿圖上的特別標注。官府應該也是為了防止商人避稅特意設立的關卡點,四勇你有什么想法。”說完他又指了指輿圖上的那個交匯點。
林四勇也是眉頭緊鎖,如果繞路又不知要多都多遠,既然避無可避,那就去試試。“我們先到了再說,就像你說的都是沼澤,繞路也危險。”
“聽修文的,聽四勇的。”林大勇舉著另外一只沒受傷的胳膊說。
連日奔波,林家一行人終于接近了南北漕運的重要節點泗州地界。一座簡陋卻有人把守的木制關卡矗立在路口,幾個穿著號服、縮著脖子揣著手的吏卒正無聊地守著炭盆,眼神卻像鷹一樣掃視著偶爾過往的行人。
看到林家這一群衣衫襤褸、扶老攜幼、還帶著傷員的隊伍,那幾個吏卒立刻來了精神,相互使了個眼色,慢悠悠地站起身,擋在了路中央。
“站住!干什么的?”一個領頭模樣的稅吏斜著眼,拖著長腔問道,目光毫不客氣地在他們簡陋的行李和每個人臉上逡巡。
林四勇心頭一緊,上前一步,依舊是讀書人作揖的姿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各位差爺辛苦。我等是北地逃難來的百姓,欲往南邊投親,途經寶地,還請行個方便。”
“逃難的?”稅吏嗤笑一聲,繞著他們走了一圈,手指點了點,“路引、過所呢?拿出來查驗!現在可是非常時期,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混進來的奸細或者流寇!”
林四勇小心翼翼地從懷里取出“集體遷移令”和作為“押送差役”的田修文的“公憑”,雙手奉上。
那稅吏接過文書,裝模作樣地翻看著。他其實識字不多,但官印的樣式和格式是認識的。他尤其仔細地盯著那枚偽造的大名府戶房大印看了又看,手指在上面搓了搓。
“大名府來的?跑得可真不近。”稅吏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林四勇,又瞟向一旁沉默如山,卻自帶煞氣的田修文,“他是差役?看著倒有幾分煞氣。你們這隊伍……老弱病殘的,南遷?遷去哪兒啊?”
“回差爺,是奉官府令,往兩浙路安置墾荒。”林四勇謹慎地回答,避開了具體地點湖州。
“墾荒?”稅吏哼了一聲,把文書抖得嘩嘩響,“這文書……看著有點……嗯?”他故意拉長聲調,眼神變得貪婪,“如今這世道,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偽造文書過關的,爺見得多了!”
田修文眉頭一擰,上前半步,沉聲道:“差爺,文書貨真價實,我等確是奉命南下,皆有據可查。還請高抬貴手,放我們過去,隊伍中傷員急需趕路。”他話語還算客氣,但那股子經歷過生死的壓迫感讓那稅吏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稅吏有些惱羞成怒,又忌憚田修文,便把火氣撒在文書和物資上:“查!給我仔細查他們的行李!看看有沒有夾帶違禁之物!”
其他幾個吏卒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上來,粗暴地翻撿林家那點可憐的行李。破被褥被抖開,瓦罐被拿起看了看又嫌棄地扔下。
突然,一個吏卒發現了他們包袱里的騾肉干,眼睛一亮:“頭兒!肉!還有不少!”
另一個則注意到了林二勇背著的包袱里一件相對完整,雖然舊但料子還不錯的夾襖。“這件衣服不錯啊!”
稅吏一把搶過那包肉干和那件夾襖,掂量著,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哼,逃難的還有肉吃?還有這等好衣服?看來你們不像表面那么窮嘛!這東西,來歷不明,扣下了!算作抵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