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后,冰雪消融,萬物復蘇。這一日,里正的兒子帶來了林四勇和田修文期盼已久的消息。
他并未回到箬溪村,而是托了一個相熟的車夫給林家捎來口信:“轉告箬溪村林秀才,縣衙快班那邊已說妥,有個白役的空缺,班頭點頭了,讓田修文明日巳時初到縣衙刑房找張書吏報到,試試身手,看看規矩。”
口信簡短,卻字字千金。林四勇和田修文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激動與鄭重。機會來了!
次日寅時,田修文換上了一身漿洗得干干凈凈的粗布短打,既顯干練,又不至于太過扎眼。林四勇堅持陪他一同前往縣衙。他們在昨天晚上就跟村里的騾車師傅打好了招呼,第二天提早出發,多給幾個銅板當天的騾車他們包了。
到了縣衙高大的八字墻外,那森嚴的氣氛便撲面而來。他們繞到側面的小門,這里是胥吏差役進出的通道。向守門的差役說明了來意,遞上了里正兒子提前打點好的“名帖”,是一張寫著田修文名字和引薦人信息的紙條,又被盤問了幾句,才被允許入內。
在狹小的刑房廊下,他們找到了那位張書吏。這是一個四十多歲、面色略顯蒼白、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吏。他抬眼看了看田修文,又掃了一眼林四勇,慢條斯理地拿出戶籍冊簿。
“田修文?”
“正是小人。”
“箬溪村新附籍戶?”
“是。”
“嗯……”張書吏核對無誤,又拖長了語調,“周里正和……周監稅都給你擔保了。按規矩,白役雖無俸祿,但也需具保。保人你可找好了?”
田修文早已備好,恭敬答道:“回書吏爺,小人請本村里正及姻親林四勇,他是秀才功名一同作保。”林四勇上前一步,拱手行禮。
有秀才功名的人作保,分量自然不同。張書吏臉色緩和了些,取出一份早已寫好的保狀,讓田修文和林四勇分別簽字畫押。這保狀意味著田修文若在役期間作奸犯科,保人需連帶承擔責任。
辦完文書手續,張書吏叫來一個年輕的差役:“帶他去見王班頭。”
王班頭是快班的頭領,身材高大,面色黝黑,一雙眼睛銳利如鷹,正坐在班房里喝著粗茶,周圍站著幾個閑散的差役,好奇地打量著新來的田修文。
“班頭,人帶來了。” 王班頭放下茶碗,上下打量著田修文:“你就是田修文?聽說很能打?放倒過幾個毛賊?”
田修文抱拳,不卑不亢:“回班頭話,略有些粗淺拳腳,不敢稱能打。前番只是恰逢其會,協助諸位公差大哥擒獲宵小,不敢居功。”
這話說得漂亮,既展示了實力,又給足了老差役們面子。王班頭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但還是要試試成色。他朝旁邊一個身材壯碩的差役努努嘴:“老黑,去,試試他的手底下活怎么樣,別下重手。”
那叫老黑的差役咧嘴一笑,走上前來:“田兄弟,得罪了!”說著便一拳搗來,勢大力沉,帶著風聲。
田修文不慌不忙,側身避過,并未硬接,而是用巧勁在其腕上一搭一引,同時腳下步伐變幻,瞬間便貼近對方中門。老黑一拳打空,重心微失,頓覺不妙,剛想變招,田修文的手掌已輕輕按在了他的肋下,若是敵人,這一下足以讓他瞬間失去戰斗力。
電光火石間,高下立判。班房里響起幾聲低低的驚嘆。
老黑收拳,非但不惱,反而哈哈一笑,拍了拍田修文的肩膀:“好家伙!手上真有活兒!班頭,是塊好料!”
王班頭也露出了笑容:“嗯,身手不錯,反應也快。不過,衙門里當差,光能打不行,還得懂規矩,眼里有活。以后跟著老黑他們多學學。”
通過了“面試”,王班頭便對張書吏那邊點了點頭。張書吏這才取出了一根黑漆水火棍和一塊寫著“差”字的腰牌,是木質的,遞給田修文。
“棍子拿好了,這是吃飯的家伙。腰牌收好,丟了可是大麻煩!以后每日點卯應差,都聽王班頭安排。你的差事主要是跟著老黑他們巡街、協防、抓捕小賊、維持市集秩序。機靈點,手腳干凈點!”張書吏例行公事地交代著。
接著,老黑便熱情地帶著田修文在縣衙里轉了一圈,認了認各房的門路:哪里是戶房、哪里是刑房、哪里是牢房、哪里是衙神祠……又低聲告訴他一些衙門里的潛規則,哪位書吏不能得罪,哪位班頭喜好什么,遇到不同情況該如何處理等等。顯然田修文的身手贏得了他的尊重。
這一套流程走下來,足足花了半天功夫。當田修文握著那根沉甸甸的水火棍,腰間掛著那塊象征身份的腰牌,走出縣衙側門時,心情復雜難言。興奮、激動、責任感,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等在外面的林四勇看到他出來,尤其是看到他手中的棍子和腰牌,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田大哥,恭喜!”
田修文重重地點了點頭,將腰牌遞給林四勇看,聲音有些沙啞:“四勇,咱們……總算邁出這一步了。”
二人沒有多言,但都知道,從這一刻起,田修文,乃至他背后的林家,在長興縣的處境,將開始發生微妙而深刻的變化。田修文的衙門生涯,正式開始了。他未來的表現,將直接關系到這條新路能走多寬、多遠。
日頭偏西,林四勇坐著騾車風塵仆仆地趕回了箬溪村。他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喜色,下騾車后腳步都比往日輕快許多,徑直走向田修文所在的院子。
田桂花正坐在院里縫補衣服,王氏則在灶房門口摘菜。林歲安帶著紅丫正在練習扔石子。
見林四勇獨自回來,臉上又帶著笑,田桂花放下針線,心里有了預感站起身:“四勇回來了?咋樣?可是……事情有眉目了?”
林四勇笑著點頭,聲音里透著興奮:“三嫂!大喜事!田大哥他謀上差事了!縣衙快班的白役,已經定下了!”
“真……真的?!”田桂花手里的針線笸籮差點打翻,聲音瞬間帶上了哽咽,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不是難過,是巨大的 喜悅沖擊所致。“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總算……總算不用再提心吊膽地怕他在外面……”她后面的話沒說出來,但大家都明白,怕他在走鏢路上遇到危險。
這時,王氏也聞聲從灶房跑了出來,雙手在圍裙上擦著水,臉上滿是驚喜:“林秀才,辛苦你陪走這一趟了,也多謝你這些日子給費的心。要是沒有你,修文要想得到這個差事還有得等呢!”
“不客氣的,田家好了,林家就能好。”林四勇笑著道,“田大哥讓我先回來報信,他那邊即刻就要上值熟悉規矩,過幾日休沐再回來。里正家的公子親自引薦的,班頭也點了頭!”
“好!好!好!”田桂花連說了三個好字,她想到了生死不知的小弟,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那是積壓了太久的擔憂終于釋放的淚水。她抓著王氏的手,“聽見沒?你男人出息了!再不用刀口舔血了!就在縣里,安穩!”
王氏也激動得直點頭,鏢師一行確實危險,自從自己爹在易州出事,其實她已經不太想讓修文繼續走鏢師的路。現在這樣子確實很好,很值得高興。
大人們激動落淚,感慨萬千時,林歲安也很是高興,現在大舅第一步已經邁進去了,接下來就看他怎么發展了。不過就自己對大舅是非常有信心的,肯定能往上升上去的。
紅丫也聽懂了她爹是去衙門當差了,停下手中的動作也高興的蹦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