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林歲安注意到盼娣姐變得越發沉默。她常常一個人對著窗外發呆,偶爾還會偷偷抹眼淚,原本就怯弱的性子更像是一株被霜打過的幼苗,蔫蔫的,失了所有生氣。
林歲安她知道,盼娣姐這是真的對那張家的“斯文”郎君上了心,如今親事黃了,她定然是將所有過錯都歸咎到了自己身上。
這日午后,盼娣正拿著針線,卻半天沒縫上一針,眼神空洞地望著遠處。
林歲安搬了個小凳子,坐到盼娣身邊,輕輕拉住了她的手。盼娣回過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歲安,怎么了?”
“盼娣姐,”林歲安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認真,“你這幾天都不開心,是因為張家那門親事嗎?”
盼娣的眼圈瞬間就紅了,低下頭,聲音哽咽:“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對,讓人家瞧不上或者,是我名聲不好……”她越想越傷心,眼淚啪嗒啪嗒掉在手中的布料上。
林歲安握緊了她的手,語氣斬釘截鐵:“不是!盼娣姐,你很好!一點都不關你的事!是那張二郎,他根本配不上你!”
盼娣抬起淚眼,茫然地看著她。
林歲安不能說出真相,但她可以用另一種方式開導。她組織著語言,努力用八歲孩子能說出的、卻又蘊含現代獨立女性意識的話:
“盼娣姐,你覺得女子活著,就一定要嫁人嗎?一定要靠著夫君的喜愛才能過得好嗎?”
盼娣被問得一怔,她不知道,她沒有大姐不嫁人的勇氣。她從小就看著娘親被爹打罵,再到最后娘親帶著她回到外祖家。看到了舅舅跟舅母他們的相處才知道原來夫妻是可以那么和睦溫暖的,她很羨慕,她也想有那樣的溫暖。
林歲安不等她回答,繼續道:“你看咱們家,現在有田有屋,咱們自己能干活,能掙錢!咱們不靠別人,也能把日子過好,對不對?”
盼娣下意識地點點頭,林家如今的興旺,確實大多是自家人奮斗來的。
“那張二郎,不過是個鄉上的鋪戶兒子,除了識幾個字,有什么了不起?”林歲安故意用不屑的語氣,“他若真因為模樣、家世這些外在的東西就看不上盼娣姐你,那說明他眼光淺薄,根本就不是個值得托付的良人!咱們才不稀罕!”
她看著盼娣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盼娣姐,你性子好,手又巧,人又善良,咱們自家人誰不夸你?你的好,你的價值,不應該由那個不相干的張二郎來評定!他看不看得上,一點都不重要!”
“婚姻大事,就像……就像買鞋合腳一樣!”林歲安努力找一個貼切的比喻,“不能光看鞋面光鮮亮麗,得穿進去舒服才行。那雙鞋明明不合腳,硬穿上去,只會磨得自己滿腳是血泡,痛苦一輩子。現在這雙不合腳的鞋自己掉了,咱們應該高興才對!說明老天爺在幫你,把更好的、更合腳的留在后頭了呢!”
盼娣未聽過這樣的道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但心里那股沉重的自我懷疑和悲傷,卻奇異地被撬開了一道縫隙。
林歲安最后用力抱了抱她:“盼娣姐,你要信我,更要信你自己!你特別好,值得世上最好的人來配。在那個人出現之前,咱們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把自己活得漂漂亮亮、開開心心的,比什么都強!到時候,說不定是他求著來娶咱們呢!”
盼娣被妹妹稚氣又充滿力量的話逗得破涕為笑,雖然心里還存著些許悵然,但那股鉆牛角尖的自卑和傷心,卻消散了大半。她反手握住林歲安的小手,感受著那堅定的力量,輕輕點了點頭:“嗯……歲安,謝謝你……姐知道了。”
她或許還不能完全理解歲安妹妹話里所有的深意,但她明白了:自己的價值,不該系于一次失敗的相看,更不該系于一個陌生男人的認可。日子,終究是要靠自己過出來的。
鎮上集市那場失敗的“巧遇”和后續風波,終究沒能完全瞞住精明的來娣。她這次從碼頭回來就是為了確認下妹妹的相看情況,隱約察覺妹妹情緒不對,找到了歲安,才得知了張家二郎的齷齪心思。
來娣聽完,臉色煞白,后背驚出一層冷汗。她上輩子在青樓見過的腌臜事太多,太知道這種“遮羞”婚姻能如何將一個女子徹底吞噬、碾碎。
王媒婆再次上門時,臉上帶著彌補的殷勤,又說起一門親事:“……陳家坳的陳鐵柱,今年二十有四。家里情況簡單,就他帶著一個十二歲的妹妹小草過活。爹娘前幾年先后病逝了,他是又當哥又當爹,硬是靠著一手打獵的本事和家里幾畝薄田,把妹妹拉扯大。人是頂頂老實能干,就是家底薄了些,耽誤了娶親。他就想找個性子好、能疼他妹妹的媳婦,一起把日子過好。”
小劉氏幾個妯娌都有些猶豫,這家境聽著未免太清苦了些。盼娣更是低頭不語,經過上一遭,她實在有些怯了。
這時,來娣卻從里屋走了出來,聲音清晰地說道:“王婆婆,勞您費心。聽著像是個實在人家,既然他家境簡單,那我們相看也便宜,不必那些虛禮。就約在鄉上集市吧,我們遠遠瞧一眼那人如何待人接物,如何?”
王媒婆見來娣開口,連忙應承:“哎喲,來娣姑娘說的是!就這么辦,就這么辦!”
集市那日,陳氏帶著盼娣、來娣,還有小尾巴林歲安一起去了。來娣不像旁人那樣只盯著陳大石看,她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整個攤位。
陳鐵柱確實如王媒婆所說,高大結實,皮膚黝黑,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但十分干凈。他正忙著將獵物和山貨擺出來,旁邊一個穿著同樣干凈補丁衣服、扎著兩個小揪揪的小姑娘,正踮著腳幫忙擦桌子,那是他妹妹小草。
陳鐵柱賣東西時嗓門洪亮,價格公道,算數清晰。有熟客來,他會憨厚地笑。有人討價還價,他也不急不惱,只搖頭說“都是山里辛苦來的,最低價了”。偶爾有空隙,他會趕緊摸摸妹妹的頭,從懷里掏出個粗面餅子塞給她,眼神里的關愛做不得假。
小草也很懂事,不吵不鬧,就乖乖坐在哥哥身后的小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