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前王媒婆再次上門了,她這次是為了盼娣來的。說是給找了個在鄉里開雜貨鋪的,家中日子過得很是不錯。不過那小兒子已經二十有六了,家人只想找個性格溫和能過日子的。
盼娣沒有跟著姐姐去碼頭賣吃食,這次做吃食是招娣跟著去幫忙的,她今年特意留在家里相看。
當林歲安聽到那男子已經二十有六了,她心中就警鈴大震,這朝代二十有六日子還過得不錯的還沒娶妻,要嘛是他家人有問題,要嘛就是他自己有問題,她肯定要去看一下才能放心。
因為她有經驗,剛跟四嬸說起要跟著一起去相看,四嬸就立馬同意了,覺得有小孩子在比較能化解尷尬也好。因著張家比較有臉面,這次負責帶盼娣去相看的就由陳氏來。
鄉上草市,人頭攢動。王媒婆安排的那場“巧遇”如期而至。陳氏帶著盼娣,假裝在張家雜貨鋪附近挑選布頭,林歲安也蹦蹦跳跳地跟在旁邊,一副純粹來看熱鬧的小孩模樣。
張家二兒子被父母叫出來招呼“客人”。他面容清秀,甚至有些過分白皙,穿著干凈的細布長衫,舉止斯文有禮,說話細聲細氣。
陳氏和盼娣看著都覺得不錯,家世清白,模樣周正,性子看起來也溫和。盼娣羞紅了臉,低著頭不敢多看。
然而,躲在陳氏身后的林歲安,卻微微蹙起了小眉頭。這張家二郎的眼神……太干凈了,看向盼娣姐的目光里沒有絲毫年輕男子見到適齡女子的羞澀或好奇,只有一種純粹的、近乎敷衍的禮貌。
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停留在路過的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身上,眼神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亮光,隨即又恢復平淡。
這種神態、這種氣質……林歲安在前世雖然一心只顧著賺錢,但是張橙橙可不是,她可沒少聽張橙橙講過那些事。
一個可怕的猜想瞬間擊中了她,這個男人,恐怕喜歡的根本不是女人。他家條件不錯卻遲遲未娶,如今急著說親,很可能是為了掩蓋真相,找個好拿捏的姑娘騙婚!而性格溫順、娘家看似有舅家實則無直系父兄強勢撐腰的盼娣,無疑成了完美的目標。
張家之所以不找那些家境貧寒的姑娘,原因再現實不過:一是臉面,二是算計。張家在鄉里開著鋪子,自認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若娶個一貧如洗的媳婦進門,不僅聘禮嫁妝上不對等,說出去也怕人笑話,跌了自家的份兒。更重要的是,窮苦人家的女兒往往需要更辛苦地勞作,或許不如他們期望的那般“體面”和“清閑”,無法符合他們想象中既能撐門面又能安于室、不惹是非的兒媳標準。
再者,張家此舉本就是為了遮掩兒子的秘密,求的是一個“穩”字。若尋個太過窮困的,萬一婚后鬧將起來,對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豁出去撕破臉,張家反而難以收場,恐有身敗名裂的風險。
而像盼娣這樣,家境雖尋常但舅家還算有些根基,自家又無強勢父兄立刻打上門來,看似有依靠實則隔了一層,既保全了張家的顏面,又便于掌控拿捏——性子軟和,即便日后發現了真相,為了名聲和生計,多半也會選擇忍氣吞聲。這才是他們眼中“性價比”最高、風險最低的選擇。
林歲安沒有聲張。她知道,無憑無據,僅憑“感覺”說出來,沒人會信一個小孩子的話,反而會打草驚蛇,壞了盼娣的名聲。
回到家,她立刻找到了福平。 “大哥,”林歲安極其嚴肅地把他拉到僻靜處,“我覺得今天見的那個張家二郎不對勁。” 福平一愣:“怎么了?是長得不好嗎?”
“不是模樣問題!”林歲安急道,“我懷疑他……他可能不喜歡女人!他娶妻是騙人的!”
福平嚇了一跳,差點捂住妹妹的嘴:“歲安!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死人的!”
“我沒亂說!”林歲安眼神銳利,“大哥,你信我一次!盼娣姐性子軟,要是真嫁過去發現真相,這輩子就毀了!咱們必須去查清楚!”
福平看著妹妹從未有過的嚴肅和焦慮,又想到盼娣姐的溫柔,咬了咬牙:“好!你說,怎么查?”
接下來幾天,林歲安和福平開始了秘密行動。福平利用半大孩子不起眼的身份,天天往鄉上跑,蹲在張家鋪子附近觀察,和街坊的小孩玩耍套話。林歲安則負責分析信息。
果然,零碎的信息拼湊起來,疑點越來越多:張家二郎幾乎從不與同齡女子說笑,卻與鄉上一個同樣未婚的、以俊俏出名的年輕畫師過往甚密;有小孩偷偷說見過張二郎和那畫師傍晚一起去小河邊“散步”;張家父母對兒子的親事異常急切,卻對女方家境要求反而不高,只要名聲好、性子軟就行……
證據依然間接,但足以讓福平相信了妹妹的判斷。他氣得拳頭緊握:“畜生!竟想這樣坑害盼娣姐!”
林歲安卻異常冷靜:“大哥,生氣沒用。這事不能鬧大,否則盼娣姐的名聲全完了。得讓他自己退縮。”
她附在福平耳邊,低聲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又過了兩日,傍晚時分。福平根據多日觀察,在鎮外小河邊僻靜處,“偶遇”了正與那年輕畫師并肩散步、言談親密的張家二郎。
福平沒有聲張,只是遠遠地、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那眼神銳利如刀,充滿了警告和洞悉一切的意味。
張家二郎猛地看到福平,認出他是林家小子。在他娘為他打聽好人選時,他可是去過林家,也在暗中看過林家的幾個人,雖然人多,但是這孩子他還是認出來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下意識地與畫師拉開了距離,眼神慌亂無比。
第二天,林歲安讓福平設法給張家二郎遞了張紙條,約他午后在鎮口茶棚“單獨聊聊”。
張家二郎忐忑不安地來了。只見林家的秀才公并沒來,來的只有那天河邊的半大小子,和一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眼神卻冷得嚇人的小女娃。
林歲安讓福平守在旁邊,自己走上前,仰頭看著臉色蒼白的張家二郎,聲音清脆,卻字字如冰針:
“張二公子,河邊風景好看嗎?” 張家二郎渾身一顫,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我盼娣姐性子好,人善,”林歲安繼續道,語氣平淡卻帶著巨大的壓迫感,“但不是給你們家用來當擺設、擋箭牌的。”
她頓了頓,黑亮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兩條路。一,我讓我大舅請你去縣衙喝茶,好好聊聊風化之事,再讓我四叔將你們的勾當不經意地傳遍全鄉。二,你自己回家,找個無可挑剔的理由,告訴你爹娘,你暫時不想成親,或者八字不合,立刻推了林家的親事。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張家二郎額上冷汗涔涔,他毫不懷疑這小女孩說得出做得到,更怕那個在縣衙當差的舅舅。他所有的體面和家族的顏面,都系于眼前這個小女孩的一念之間。
“我……我選二!”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發顫,“我回去就說……就說算命的說我近幾年不宜成親!我立刻讓我娘去回絕!求你們……千萬別說出去!”
“記住你的話。”林歲安冷冷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拉著福平,轉身就走,留下張家二郎一個人癱坐在凳子上,面無人色。
沒過兩天,王媒婆就一臉晦氣地來林家回話,說張家不知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借口算命的說兒子不宜早娶,婉拒了親事。陳氏和盼娣雖然失望,但也只當是緣分未到,嘆息一番便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