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日頭像被釘在了天上,毒辣辣地烤著桃花村的每一寸土地。林歲安今天沒有去山上,家里大人小孩能出力的都來唐河提水澆灌麥田,以爺爺的說法,能救多少算多少吧!
林歲安蹲在唐河邊,盯著河中央越來越大的沙洲,上個月還能淹過腳踝的水位,如今連河床的卵石都裸露出來,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光。
全村的莊稼漢沒日沒夜地挑水灌溉,但是不管怎么努力,還是分蘗還是不足,莊稼老把式說預計今年只有往年的三成收成就不錯了。
鐺!鐺!鐺!
銅鑼聲在燥熱的空氣中格外刺耳,村里的小路陸續有人影晃動,都朝王氏宗祠方向聚集。
祠堂前的空地上,里正王守仁站在石碾上,臉色比鍋底還黑。他身后站著幾個村老,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歲安和福平擠進人群,聽見周圍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村西頭的那口井沒水了,我家現在挑水要繞到北面的那口井,我兒今日過去也說水快沒了…….”
“唐河的水也也干了,老天爺屬實不給活路?!?/p>
“我們村是不是要跟李家村一樣祭祀一下河神……”
“靜一靜!”王里正的二兒子扯著嗓子喊道,等全場安靜下來。
王里正才清了清喉嚨,“桃花村四口老井,現在只有三口還能出水,現在北面的那口也快沒水了。今天召集大伙來,就是每戶出個壯勞力,把井底的淤泥掏一掏,興許還能多撐些日子?!?/p>
人群嗡嗡作響,有人高聲問:“里正,掏井能頂什么用?老天不下雨,井掏的再深也是白搭!”
王里正抹了把臉上的汗:“那你說怎么辦?坐著等死?”他環視眾人,“老規矩,按戶出工?!?/p>
東頭的老井位于村口的大槐樹下,據說有上百年歷史。井臺用青石砌成,常年被井繩磨出的凹痕深達寸許。此刻,井臺邊已經圍了七八個漢子,有人抬來木架和滑輪,有人提著水桶和麻繩。
“我先下去看看?!备F矫摰艉股溃崖槔K系在腰間,另一頭牢牢綁在井邊的石柱上。
歲安遞給他一個竹筐和一把小鋤頭:“小心點,有不對勁就拉繩子?!?/p>
老林家這次是林三勇來掏井的,本來最合適的是二伯,他是四兄弟中最瘦小的,可是他胳膊受傷了還沒好。
林三勇剛下井就胸悶氣短,整個人冒冷汗。林歲安覺得他應該是有幽閉恐懼癥,老井深有十幾米,而且井又窄他在那底下待沒半盞茶就讓拉上來。福平就說他去試試。
已經有幾個漢子輪流下去了,現在該輪到林家了,福平爭著替他爹下去看看。
福平雙手撐著井壁,慢慢滑了下去。井口的亮光很快吞沒了他黝黑的身影,只剩繩索慢慢顫動。
歲安趴在井沿,聽見下面傳來沉悶的敲擊聲和福平模糊的喊聲:“再放一點......好,到底了!”
一筐接一筐的淤泥被拉上來,散發著潮濕的霉味。井邊很快堆起了一座黑色的小山。太陽越爬越高,曬得人頭皮發燙。歲安的后背早已濕透,但她顧不上擦汗,全神貫注地盯著井下的動靜。
突然,繩子劇烈晃動起來。
“拉我上去!快!”福平的聲音從井底傳來,帶著不尋常的急切。
林三勇和幾個村民趕緊拉動繩索。當福平冒出井口時,他的臉色異常興奮:“井壁上有東西!幾道人工開鑿的溝槽,像是引水的暗渠,被淤泥堵死了!”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邊上有一漢子連忙問:“真的?能通嗎?”
福平坐在井沿喘著粗氣,眼睛卻亮得驚人:“給我根鐵桿,我試試能不能捅開?!?/p>
一個漢子趕緊跑回家,不一會兒拿來一根尺余長的鐵棒子。福平二話不說,又滑下井去。這次,井底傳來“咚咚”的撞擊聲。
不知過了多久,福平突然大喊:“通了!”緊接著是一陣呼啦啦的水聲,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沖開了。
“水!井水在漲!”趴在井沿的村民們驚喜地叫道。確實,原本幽暗的井底,此刻正泛著粼粼波光,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上升。
消息像長了翅膀,很快傳遍全村。越來越多人聚集到了老井邊,有人甚至跪下來對著井口磕頭。里正聞訊趕來時,井水已經回升了三四尺了。
“這下至少能撐一陣子。一口井不夠,其他幾口也得這么掏?!崩镎f著就指揮人趕緊散開繼續。
四月末,唐河的水徹底干枯了,老林家乃至整個桃花村都停止了澆灌麥田。現在全村喝水都是靠著那幾口井。里正安排了村里幾個漢子輪流看管,每戶十口人打一桶水的量,一戶如果不滿十人也算一桶。
老林家一家每天兩桶水,林歲安已經有十天沒洗澡了,她現在也是一個臟小孩。
前陣子村里只要能動的都去青石山找吃的,直到青石山外圍再也沒有能吃的為主。至于青石山深山目前還沒村民敢去。
現在村口每天在老槐樹下閑嘮嗑的人越來越多了。爺爺說老林家不要太打眼,林歲安現在跟福平已經有五六日沒有去山上了。這幾日林歲安都是跟著奶奶來大槐樹下聽他們閑嘮嗑。
“高價收糧嘍!新賣陳谷,粟米秫米,一律高價!現銀交易,童叟無欺!”領頭的那個胖商人,聲音洪亮,手里還故意把幾串簇新的銅錢晃得嘩啦作響。那錢串子在毒日頭底下閃著光,晃得人心頭癢。
這喊聲像塊石頭砸進了死水潭。原本死氣沉沉的村子,瞬間有了點一樣的躁動。一些家里被田賦、欠債壓得喘不過氣的人家,心思活絡了。糧倉那點去年省吃儉用存下的救命糧,此刻在“高價”的誘惑下,似乎變得格外燙手。
王老蔫家就是頭一個忍不住的,他家勞力少,去年收成本就一般。雖說跟王里正是出五服的本家,但是一直欠著他家的錢心里一直不的勁。
蹲在井臺邊的王老蔫眼睛時不時瞟向村口那幾輛騾車。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起身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