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護井深處那Ω模式變體不甘的咆哮徹底消散,只留下能量亂流細微的滋滋聲和三人粗重的喘息。通道內重新被“火種”的湛藍光芒籠罩,但那光芒此刻顯得如此微弱,仿佛隨時會被周圍厚重的、浸透了無數文明絕望的黑暗吞噬。
沈夏粗暴地抹去額角的冷汗,眼神里的驚悸被更深的警惕取代。她檢查了一下能量手槍的殘存能量,結果令人絕望。沈秋靠著冰冷的金屬艙壁,身體依舊微微發抖,低語帶來的精神蠱惑余波未平,讓她看周圍的每一片陰影都充滿了不安。
俞辰的目光則落在“火種”晶體上。方才那涌入腦海的、來自搖籃創建者的警示記憶,冰涼而真切。那不是知識,而是烙印,是瀕死前最后的尖叫被凝固在數學結構里。Ω模式的狡詐遠超想象,它不再僅僅是物理層面的吞噬,更開始了精神層面的狩獵。
這條“遺忘回廊”,是墳場,是監獄,如今看來,更是一個陷阱遍布的狩獵場。“火種”的脈動似乎更清晰了些,堅定不移地指向通道下方。那脈動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急切和悲傷。
他們沒有休息太久,強撐著繼續向下。通道的結構越發顯得古老和破損,金屬艙壁上的腐蝕痕跡越來越重,有時甚至需要側身繞過巨大的、如同撕裂傷口般的結構損傷。空氣里的塵埃味更加濃重,還混雜著一種信息沉淀下來的怪異味道,像是無數破碎的數據和記憶腐爛后形成的瘴氣。
終于,通道到了盡頭。前方豁然開朗,但眼前的景象讓三人呼吸驟停。
那是一個無比巨大的、球形的地下空腔。其規模甚至超過了歸檔者的水晶檔案室。但這里沒有秩序井然的書架和宇宙模型。這里,是廢墟,一個文明的、巨型的、墳墓。
無數龐大到難以想象的飛船殘骸、空間站模塊、行星級計算核心的碎片......如同被無形巨手捏碎后,胡亂地堆積、鑲嵌在空腔的四壁和底部,形成了一座座扭曲的、冰冷的金屬山脈。這些殘骸的風格統一,正是他們在通道里看到的那種晦暗、刻滿工程符號的科技造物,與搖籃和歸檔者的風格截然不同。
許多殘骸上,依舊殘留著可怕的戰斗痕跡——巨大的能量武器貫穿傷、撕裂性的物理破壞、以及那種令人作嘔的、大面積的生物酸性腐蝕痕跡。一些區域甚至還能看到凍結的、已經玻璃化的爆炸瞬間,以及被瞬間碳化的、保持掙扎姿態的巨大尸骸——那些尸骸并非人類,而是某種昆蟲與機械結合的、猙獰而古老的形態。
這里發生過一場戰爭。一場發生在遙遠過去、慘烈到難以想象的戰爭。而這個文明,顯然戰敗了,它的主星或者主要艦隊化為了這片巨大的墳墓。
“這是什么?”沈秋的聲音帶著敬畏和恐懼。
俞辰緩緩搖頭,目光掃過那些巨大的尸骸和殘骸上的標志——那是一個被利爪和閃電撕裂的星辰徽記。這不是搖籃,也不是他們知道的任何人類或數字會相關的文明。
“‘火種’帶我們來這里干什么?”沈夏皺眉,警惕地掃視著這片死寂的廢墟,手中的槍握得更緊。
俞辰抬起手,手中的“火種”晶體此刻光芒大盛,湛藍色的光暈甚至有些刺眼。它的脈動變得強烈而急促,像一顆瘋狂跳動的心臟,一股強烈的牽引感從晶體內部傳來,拉扯著俞辰,指向廢墟的深處。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踏入這片巨大的墳場。腳下是厚厚的、由金屬塵埃和未知物質構成的“土壤”,踩上去松軟而無聲。巨大的陰影投下,那是傾覆的艦橋、斷裂的引擎噴口、如同山脈般的冷卻鰭片…死亡的氣息濃郁得化不開。
“火種”的牽引力越來越強,帶領他們深入廢墟核心。最終,他們在一個相對空曠的地方停下。
眼前,是一個半埋在金屬垃圾山下的、相對完好的巨大艦橋指揮室。它的觀察窗早已破碎,像一只巨大的、空洞的眼眶。“火種”的光芒直直地照射 進去。俞辰深吸一口氣,率先彎腰鉆了進去。
指揮室內部一片狼藉,控制臺破碎,線纜如同枯萎的藤蔓般垂落。但在指揮室中央,一個被特殊力場保護著的、布滿灰塵的金屬基座上,懸浮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正二十面晶體。和“第零號避難所”里那個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體積更大一些,內部流動的微縮烏托邦投影更加復雜、更加生動,散發的湛藍色光芒也更加純粹、強大!
在這個晶體旁邊,基座上還放著一件東西——一本金屬封面的、厚重無比的日志。封面沒有任何標識,只有歲月留下的劃痕。“火種”晶體在俞辰手中劇烈地脈動著,仿佛見到了親人,光芒與那指揮室中的晶體交相輝映,產生和諧的共鳴。
俞辰走上前,小心地吹去日志上的灰塵,輕輕翻開。日志使用的是一種極其古老的、但通過“火種”的共鳴他能勉強理解的符號文字。開篇的文字就讓他渾身一震:
【文明代號:‘先驅者’】
【最終日志:‘方舟’旗艦,‘守望者’號】
【我們失敗了。‘收割者’的浪潮無法阻擋。它們的數學武器污染了現實結構本身,我們的艦隊在錯誤中自我崩潰。】
【‘搖籃’協議是我們最后的火種,但時間不夠了,它存在致命缺陷,無法完全隔絕‘初值’污染,只會延遲崩潰,甚至可能孕育出更可怕的變體(參見附加預測模型Ω)。】
【我們將唯一完成的‘純凈火種’發射向深空,希望渺茫,但這是唯一的......】
日志在這里中斷,后面是大片潑灑狀的、已經變成暗褐色的血跡。俞辰的手指顫抖著翻向后面。后面幾頁的字跡變得極其潦草、絕望,充滿了瘋狂和恐懼:
【......它們來了!它們能扭曲空間!它們......】
【......不要相信完美模型!那是陷阱!是‘收割者’的誘餌!】
【......‘觀察者’!那些冰冷的‘觀察者’來了!它們在收集數據!它們在…冷眼旁觀?!】
【......逃!必須逃!但逃去哪里?現實本身已經病了!】
【......最后手段......啟動‘遺忘回廊’協議......將殘骸和恥辱埋藏......隔絕......愿后來者不要重蹈......】
最后一行字,幾乎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充滿了無盡的悔恨:
【我們不該試圖計算‘混沌初值’......我們驚醒了不該驚醒的東西......】
日志,戛然而止。
俞辰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先驅者......收割者......觀察者(歸檔者?)......搖籃協議的缺陷......Ω模式的預測......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轟然拼接。
搖籃,不是開始!它是一個更古老、更輝煌的文明(先驅者)在面臨滅絕時,倉促制造的、不完善的避難所計劃!而這個計劃本身,就因為時間倉促和無法根本解決“混沌初值”的污染,存在著致命的缺陷,甚至可能催生出Ω模式這樣的怪物!
數字會、守護者......所有這些,都只是在重復先驅者的錯誤,甚至可能是在Ω模式影響下更畸形的變體!而“歸檔者”,它們根本不是救世主,它們是一群冰冷的、在文明墳場上收集數據的旁觀者!甚至可能與“收割者”有關?那道“注視”,那個靜滯答案......
俞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們一直在問題的下游掙扎,卻從未觸及真正的源頭!
“火種”,這兩個“火種”是先驅者文明最后、最純凈的遺產,是它們未能完成的、真正完美的“搖籃”模型的種子?這條“遺忘回廊”,是先驅者埋葬自身失敗和恥辱的墳墓,也是警告?
就在這時——整個巨大的廢墟空腔,猛地震動起來!不是之前的輕微顫動,而是整個空間結構的劇烈搖晃!頭頂上,巨大的金屬殘骸開始松動、墜落,砸在下方的垃圾山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警告:檢測到高強度空間扭曲!】
【未知信號匹配:‘收割者’特征!】——并非來自飛船,而是“火種”晶體突然向他們意識中灌注的、來自先驅者預警系統的、延遲了億萬年的最后警報!
同時,上方他們來的通道方向,傳來了冰冷的、毫無情感的數據流波動——歸檔者!它們似乎終于定位并突破了“混沌初值”造成的干擾,強行追進了回廊。腳下這片先驅者的墳墓,似乎也因為某種感應(或許是“火種”的完全激活),開始了最終的崩解!
“拿上它!”俞辰對著沈夏大吼,指向那指揮臺上的巨大晶體和金屬日志。沈夏毫不猶豫,一把將晶體和日志抱在懷里!
“火種”的牽引力再次出現,這一次,不是指向下方,而是瘋狂地指向廢墟深處某個特定的點!三人跌跌撞撞地跟著牽引力狂奔,躲避著從天而降的巨大殘骸!
最終,“火種”的牽引力停在了一面巨大的、相對平整的金屬墻壁前。墻壁上,刻著一個巨大的、復雜的數學序列,其復雜程度遠超之前所見,散發著微弱的空間波動。
這是一個傳送門?先驅者留下的最后逃生通道?俞辰立刻將手中的“火種”按向那個數學序列的核心。
嗡——
序列猛地亮起。墻壁變得透明,后面不再是金屬,而是一片旋轉的、灰色的、非光譜的迷霧。通道另一頭的氣息陌生、混亂、充滿了未知的危險,但這是唯一的生路。
身后,歸檔者冰冷的白色數據流如同潮水般涌來!更遠處,一種更加恐怖的、讓空間本身都在哀嚎的扭曲力場正在急速逼近——“收割者”。
沒有時間猶豫!“走!”沈夏厲喝一聲,抱著那更大的晶體和日志,第一個沖進了灰色的迷霧,沈秋緊隨其后。
俞辰最后看了一眼這片正在崩潰的先驅者墳墓,看了一眼那洶涌而來的白色數據流和更后方那令人靈魂凍結的扭曲,一咬牙,猛地踏入了迷霧。
就在他進入的瞬間,身后的傳送門數學序列猛地閃爍了幾下,然后徹底熄滅!先驅者的墳墓,連同追入的歸檔者和可能到來的“收割者”,被徹底封死在了后面。
腳下踩實。他們站在了一片灰白色的、一望無際的沙灘上。頭頂,是陌生的、扭曲的、散發著暗紫色和病態綠色光芒的星云,如同潰爛的巨大傷口,布滿了整個天空,看不到熟悉的星辰。空氣中彌漫著臭氧、硫磺和某種甜膩腐爛的混合氣味。遠處,灰色的、毫無生氣的海水緩慢地、沉重地起伏著,拍打著海岸,海面上漂浮著一些難以名狀的、巨大的、蒼白浮腫的類生物質塊。
這里,絕對不是太陽系。甚至可能不在他們已知的任何宇宙維度。“火種”的光芒在這里似乎受到了壓制,變得黯淡。俞辰懷里的先驅者日志和那個更大的晶體沉重無比。沈夏和沈秋看著這詭異、絕望的新環境,臉上寫滿了茫然和更深的疲憊。
俞辰緩緩抬起頭,望向那片潰爛的星云。搖籃是尸骸,回廊是墳墓。他們,帶著最后的火種,逃到了一個連噩夢都未曾描繪的彼岸。旅程,似乎繞了一個巨大的圈。又或者,終于跳出了那個循環,踏入了真正未知的深淵。
灰白色的沙礫如同骨灰,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空氣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的油脂,那股甜膩的腐爛氣味頑固地附著在鼻腔深處,引發陣陣生理性的惡心。頭頂,潰爛的星云緩慢蠕動,暗紫和病態的綠光投下,將一切染上不祥的色彩。遠方灰色死海的濤聲沉悶而單調,像是某個垂死巨獸的心跳。
這里是哪里?
沈夏第一時間半跪在地,將那個巨大的先驅者晶體和金屬日志小心放在身邊,能量手槍警惕地掃視著這片詭異死寂的沙灘,盡管她知道這可能毫無意義。沈秋扶著俞辰,身體依舊虛弱,看著這完全陌生的、令人絕望的環境,眼神空洞。
俞辰站穩身體,強迫自己忽略環境帶來的不適感。他低頭看向手中的“火種”,它的湛藍光芒在這里確實變得極其黯淡,仿佛被這片天地的某種特質所壓制,但那股微弱的脈動依舊存在,指向死海的方向?
他嘗試感知那道來自靜滯答案的“注視”,發現它在這里也變得極其微弱、極其遙遠,仿佛隔了無數層厚重的、扭曲的帷幕。這片空間,似乎能干擾甚至隔絕那種高維度的污染?這算是好消息嗎?
“先弄清楚我們在哪。”沈夏的聲音沙啞,她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檢查著周圍。沙灘向兩邊無限延伸,看不到盡頭。除了灰色的沙、灰色的海、潰爛的天空,空無一物。沒有植物,沒有動物,沒有風,只有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感。
她走到水邊,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點那灰色的、粘稠的“海水”。海水觸感滑膩,帶著一種不正常的溫熱,指尖傳來輕微的刺痛感,她立刻甩開,發現指尖的皮膚微微發紅,像是被某種弱酸腐蝕了。
“這地方什么都不對勁。”她沉聲道。
俞辰走到她身邊,目光落在漂浮在遠處海面上的那些蒼白的、浮腫的類生物質塊。它們隨著死海的緩慢起伏而晃動,形狀不規則,有些像是巨大的人體器官,有些則像是無法形容的海洋生物殘骸,表面布滿了詭異的、仿佛在緩慢開合的孔洞。
一陣微弱的、幾乎聽不見的嗚咽聲,順著海風(如果那能稱為風)飄來。聲音來源,似乎是那些漂浮的蒼白物質塊。
嗚咽聲斷斷續續,夾雜著模糊的、無法分辨語言的低語,聽起來充滿了痛苦和迷茫,不像是智慧生物的有意識交流,更像是一種環境噪音?一種這片死亡之地自帶的、背景音般的哀嚎。
“那些東西是活的?”沈秋也聽到了,聲音發顫,下意識地后退幾步。
“不像。”俞辰皺眉,數學家的直覺讓他捕捉到那嗚咽和低語中極其細微的、規律的數學結構。“更像是一種殘留物。某種巨大意識或者文明被毀滅后,其破碎的信息和情感沉淀下來,混合了這里的特殊環境,形成的可憎的自然現象。”
就像遺忘回廊里那些雕像滲出的暗紅光霧,但更加稀釋,更加彌散,成為了這片天地的一部分。這里,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腐爛的傷口。一個比先驅者墳墓更加古老、更加徹底毀滅的痕跡。
“火種”的脈動再次變得清晰了些,依舊執著地指向死海深處。難道“火種”指引他們來這個絕望的彼岸,不是為了避難,而是這里有東西?某種先驅者留在這里的后手?或者“火種”本身需要來這里補充什么?或者完成什么?
就在這時,沈夏突然猛地舉起手槍,對準側前方的沙灘!“沙子里有東西!”俞辰和沈秋立刻戒備。
只見那片灰白色的沙地,微微拱起,然后,一個東西鉆了出來。那不是生物。那是一個破損嚴重的、沾滿粘稠沙礫的金屬盒子。大約手臂長短,表面沒有任何標識,只有腐蝕和撞擊的痕跡。它像是被死海沖刷上岸的垃圾,又像是從沙灘深處被什么力量推擠了出來。
盒子出現后,就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沒有任何生命或能量反應。
三人警惕地等了片刻,沒有任何其他動靜。沈夏示意俞辰和沈秋后退,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前,用槍口輕輕碰了碰那個金屬盒子,盒子毫無反應。她蹲下身,仔細檢查。盒子似乎是完全密封的,找不到任何接口或縫隙。材質也很奇怪,非金非石,摸上去有一種溫潤感,卻又極其堅硬。
“是什么?”沈秋在遠處小聲問。
沈夏搖頭,嘗試用力扳動,盒子紋絲不動。她又用槍托砸了幾下,只在表面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
俞辰走上前,他手中的“火種”晶體,在靠近這個金屬盒子時,光芒似乎閃爍了一下。他心中一動,嘗試著將“火種”靠近盒子。當“火種”接觸到盒子表面的瞬間,“咔噠”一聲輕響,盒子的一面突然如同花瓣般無聲地打開了。沒有機關運轉的聲音,就像它本來就應該在這個時候打開一樣。盒子內部,鋪著一層黑色的、類似天鵝絨的襯墊。襯墊上,放著三樣東西:
第一樣,是一個透明的、手指粗細的小瓶,里面裝著大半瓶不斷變換色彩和形態的、如同液態光霧般的物質。它散發著一種極其微弱、卻讓俞辰感到莫名熟悉的能量波動——和π序列紙條激發時的金色光芒同源。但更加內斂,更加原始。
第二樣,是一枚灰白色的、沒有任何光澤的、像是石頭打磨而成的簡易戒指,戒面上刻著一個極其簡單的、卻讓人無法記憶和描述的幾何符號。盯著它看久了,會感到一種奇怪的心安,仿佛外界的一切混亂和恐怖都被隔絕了。
第三樣,是一塊薄薄的、暗金色的金屬板,上面用極其古老的先驅者文字,刻著幾行簡短的信息。
俞辰拿起金屬板,借助“火種”的光芒,艱難地辨認著:
【給予偏離航線的旅者。】
【‘源初之光’:錨定自我,抵御侵蝕。(慎用,非鑰匙)】
【‘遺忘之石’:隱藏于‘背景’,避開‘注視’。(持續生效,代價未知)】? ? ? ? ? ? ? 【前路已斷,歸途已絕。于‘灰燼之海’中尋找‘沉沒的坐標’,或于‘腐爛之星’下等待永恒的靜默。】
信息到此為止。
俞辰的心臟狂跳起來。源初之光?和π序列同源的力量?能錨定自我,抵御侵蝕?遺忘之石?能隱藏起來,避開那道“注視”?這兩樣東西…像是專門為他們準備的!是這個金屬盒子的制造者,算到了會有他們這樣的“偏離航線的旅者”來到這里?而最后一句“前路已斷,歸途已絕”,只剩下兩個絕望的選擇:在“灰燼之海”(就是這片死海?)里尋找一個虛無縹緲的“沉沒的坐標”,或者在這里等死?
“這是什么?”沈夏拿起那個裝著液態光霧的小瓶,她能感覺到里面蘊含的龐大卻溫和的力量。
“不知道,但可能是我們活下去的關鍵。”俞辰深吸一口氣,將金屬板上的內容告訴她們。
希望,如同黑暗中劃亮的火柴,微弱,卻真實存在。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沉重。誰留下的盒子?為何幫他們?那“沉沒的坐標”又是什么?“腐爛之星”又指什么?
就在這時,沈秋突然指著遠處的海面,聲音充滿恐懼:“看那些東西!”
只見那些原本只是緩慢漂浮的、蒼白的類生物質塊,此刻仿佛被什么驚動,開始緩緩地、無聲地向海岸邊聚集!它們表面的孔洞開合速度加快,那嗚咽和低語聲也變得清晰了些,仿佛帶著某種好奇?或者饑餓?
與此同時,腳下灰白色的沙灘,也開始微微震動起來,更多的沙礫向下滑落,仿佛有什么更大的東西,正在沙層之下蘇醒。“火種”的脈動變得急促而尖銳,不再是指引,而是警告!
這個彼岸,并非安全的避難所。它同樣危機四伏。他們,剛剛收到了來自未知存在的腐臭的饋贈,和一條看似是生路卻更可能是另一個絕望陷阱的指示。
灰白色的沙地震動得越來越劇烈,細密的沙礫如同流水般向下滑瀉,仿佛沙層之下有一頭龐然巨物正在翻身。遠處海面上,那些蒼白的、浮腫的類生物質塊聚集的速度加快,它們相互擠壓、融合,形成更大、更令人不適的團塊,緩緩向海岸漂來,嗚咽和低語聲匯聚成一片模糊卻充滿壓迫感的背景噪音。
“火種”的警告性脈動幾乎化為持續的刺痛,灼燒著俞辰的掌心。
沒有時間猶豫!“用那個石頭!”俞辰對著沈秋大喊,同時一把抓起金屬板和小瓶“源初之光”,將“遺忘之石”戒指塞給離他最近的沈秋!沈秋下意識地將灰白色的戒指套在手指上。什么也沒有發生。沒有光效,沒有能量波動。
但就在戒指套上的瞬間,遠處那些正在聚集的蒼白物質塊猛地一滯,仿佛失去了目標,嗚咽聲變得困惑而散亂,原本明確的朝向性消失了,開始像無頭蒼蠅般在原地打轉。腳下沙地的震動也驟然減弱,似乎沙下的東西失去了對他們的精準定位,變得遲疑起來。
有用!“遺忘之石”真的能屏蔽他們的存在,將他們從這片區域的“注意”中隱藏起來!
但那種被窺視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變得極其模糊和彌散,仿佛從聚光燈下挪到了光線邊緣的陰影里,依舊能感覺到黑暗中有東西在蠕動,在尋找。
“走!離開沙灘!”沈夏低吼,一把抱起先驅者晶體和日志,率先向著內陸方向——那片看不到盡頭的、灰白色沙丘起伏的荒蕪之地狂奔。
俞辰和沈秋緊隨其后。腳下的沙地柔軟下陷,奔跑起來異常吃力。潰爛星云投下的病態光芒將他們的影子拉長扭曲,如同三個在巨大墳場上奔逃的鬼魅。
他們不敢回頭,拼命奔跑,直到肺部火辣辣地疼,直到那片令人不安的死海被遠遠拋在身后,只剩下地平線上一抹污濁的灰色。
終于,三人力竭地癱倒在一處巨大的、風蝕嚴重的巖石后面,大口喘息,喉嚨里全是血腥味和那股甜膩的腐爛氣息。
暫時安全了。“遺忘之石”的戒指在沈秋手指上黯淡無光,像一塊普通的頑石。但它確實在起作用,周圍除了永恒的死寂,沒有出現新的威脅。
俞辰攤開手掌,看著那瓶“源初之光”。液態的光霧在透明小瓶內緩緩流轉,變幻著莫測的色彩,觸碰瓶壁能感到一絲溫和的暖意。這是和π序列同源的力量?錨定自我?他小心地收起瓶子,不敢輕易動用。金屬板上寫著“慎用,非鑰匙”。
他又拿起那塊暗金色金屬板。“于‘灰燼之海’中尋找‘沉沒的坐標’,或于‘腐爛之星’下等待永恒的靜默。”這兩個選擇都透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灰燼之海’應該就是那片死海。”沈夏喘勻了氣,臉色難看,“‘沉沒的坐標’?難道要我們潛進那腐蝕性的水里去找東西?找死。”
“那‘腐爛之星’呢?”沈秋虛弱地問,目光下意識地抬起來,望向天空那潰爛的、緩慢蠕動的巨大星云。
腐爛之星指的難道就是這個?在這顆“星星”下等待永恒的靜默?聽起來就像是被同化,變成這片死亡之地的一部分。
絕望的選擇。俞辰沉默著,目光掃過周圍。灰白色的沙丘連綿起伏,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只有一些奇形怪狀的、被風蝕成尖刺狀的巖石零星分布。死寂是這里唯一的主題。
他的目光忽然被不遠處沙地里半掩的一個東西吸引。那是一個破碎的陶罐?樣式極其古老,表面有模糊的、早已褪色的彩繪痕跡,描繪的似乎是某種星空圖案,但圖案的風格與他所知任何文明都不同。
他走過去,小心地挖出陶罐。里面是空的,只有一些灰白色的細沙。陶罐內壁上,似乎刻著一些極其纖細的、幾乎被磨平的劃痕。
他拿起“火種”,借助光芒仔細辨認。劃痕不是文字,而是一個極其復雜的、嵌套的數學結構圖,其核心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代表著某種遞歸維度折疊的符號。
這個符號和他手中金屬板上“沉沒的坐標”那幾個字的筆畫結構,有某種隱晦的相似性!難道這不是隨機的垃圾?而是線索?某個更早的“旅者”留下的?
他猛地站起身,環顧這片看似空無一物的荒原。“分散找!”他對沈夏和沈秋說,“找任何看起來不自然的東西!陶器,石刻,金屬碎片......任何東西!”
雖然不解,但沈夏和沈秋還是立刻行動起來。在這絕對的絕望中,任何一點異常都可能意味著轉機。時間在死寂中流逝。潰爛的星云在天穹上緩慢挪動,如同潰爛的傷口在呼吸。
突然,沈秋發出了一聲低呼:“這里!”
她在一處巖壁下,發現了一塊被沙半埋的石板,石板上刻著同樣的星空圖案和另一個數學結構圖,這次指向的是某種概率云塌縮的模型。
接著,沈夏找到了一截斷裂的金屬權杖,杖頭上鑲嵌的寶石早已碎裂,但殘留的基座上刻著第三個結構圖,關于熵增逆轉的某種猜想。
碎片。全是碎片。
俞辰的大腦飛速運轉,將找到的每一個數學結構圖在腦海中拼接、疊加、計算。這些結構圖看似無關,甚至彼此矛盾,但它們共享著同一種底層數學語言,并且它們都在指向一個共同的、隱藏極深的收斂點!
一個坐標!一個用數學方式定義的、而非物理位置的坐標!它不在常規的三維空間中。它存在于這片“灰燼之海”的數學背景場的某個特定褶皺里!一個需要極其特殊條件才能觸及的相位點!
“我好像算出來了。”俞辰的聲音因激動和疲憊而嘶啞,他快速在沙地上劃出一個極其復雜的、由多個數學結構嵌套而成的鑰匙公式。“需要巨大的能量沖擊這片區域的數學結構,在極短時間內制造一個可控的‘時空凹陷’,同時用這個公式像鑰匙一樣插入,才能打開那個‘坐標’的門戶!”
能量?哪里來的能量?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天地,猛地一亮。不是星云的光芒,而是來自頭頂!那顆一直緩慢蠕動、散發著病態光暈的潰爛星云,其核心處,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燃燒起來。暗紫和綠色的膿液般的光被一種無法形容的、污濁的、仿佛包含了所有負面能量的暗紅色所取代。星云如同一個巨大的、腐爛的心臟,開始了第一次搏動。
咚——
一聲低沉到超越聽覺、直接作用于靈魂和物質本身的巨響,震撼了整個天地。灰白色的沙地如同海面般劇烈起伏!遠處的“灰燼之海”掀起滔天巨浪,那些蒼白的物質塊發出尖銳的集體悲鳴!
咚——
第二聲搏動傳來,更加強烈。暗紅色的光芒如同血潮,鋪天蓋地地灑下,將一切都染上了一種末日般的色彩。空氣中那股甜膩的腐爛氣息瞬間濃烈了百倍,幾乎令人窒息!
“腐爛之星”——蘇醒了!
它不是安靜的死亡背景,它是一個活著的、或者說半蘇醒的恐怖存在。
金屬板上的第二個選擇——“于‘腐爛之星’下等待永恒的靜默”,根本不是什么選擇!是死刑判決!當這顆星星徹底蘇醒,它的光芒下將不再有任何“靜默”,只有被同化、被吞噬!
“能量有了。”俞辰看著這天地變色的恐怖景象,聲音干澀,眼中卻閃過一絲瘋狂的決絕,“就是現在!”他猛地掏出那個小瓶“源初之光”。
“你要干什么?!”沈夏驚駭道。
“用它做引信!用它穩定鑰匙公式!賭一把!”俞辰嘶吼道,眼神死死盯著那正在第三次蓄力搏動的、占據了整個天空的腐爛之星。他猛地拔開瓶塞,就在瓶塞拔開的瞬間——
那道一直被“遺忘之石”模糊隔絕的、來自靜滯答案的冰冷“注視”,如同被血腥味吸引的鯊魚,驟然變得清晰無比。穿透了時空,穿透了維度,死死地鎖定了那瓶正在散發出一絲純粹、古老、與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能量波動的——“源初之光”。
“祂”——也被驚動了。
前有加速蘇醒的腐爛之星,后有跨越維度追來的靜滯答案的注視。
絕境!俞辰眼中閃過瘋狂,不管不顧,將瓶中那變幻的光霧猛地潑灑在沙地上他畫出的那個復雜鑰匙公式上!同時,他將全部的精神力,所有的數學直覺,瘋狂地注入那個公式!
“打開!”他發出聲嘶力竭的咆哮!
天空之上,腐爛之星的第三次搏動,伴隨著一道毀滅性的、暗紅色的能量洪流,轟然降下。而那道冰冷的注視,也凝聚成一道無形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意志尖刺,同步刺來。兩股足以毀滅星辰的力量,即將在他們所在的位置碰撞。
就在此時,被“源初之光”激活的鑰匙公式,猛地亮起!不是暗紅,不是冰冷,而是一種純粹的、堅定的數學結構之光!
它沒有對抗那兩股毀滅性能量,而是像一個無比精巧的能量偏轉器和相位透鏡,引導著、扭曲著、利用著這兩股恐怖的能量洪流,狠狠地砸向“灰燼之海”上方的某個特定點。
咔嚓——仿佛宇宙的玻璃被砸碎了!一個扭曲的、不斷旋轉的、內部充斥著灰色迷霧和無數破碎數學符號的裂隙,被強行炸開。裂隙之后,不是星空,不是另一個世界。而是一個向下延伸的、更加古老的、布滿青銅色銹蝕齒輪和管道的巨大機械結構。一股完全不同于此地**氣息的、冰冷的、帶著機油和金屬銹蝕味的空氣,從裂隙中涌出。
“走!”俞辰用盡最后力氣嘶吼!
沈夏毫不猶豫,一手抱起先驅者晶體和日志,一手拉起幾乎虛脫的沈秋,猛地沖向那道裂隙。俞辰緊隨其后。
就在他們三人身影沒入裂隙的瞬間,腐爛之星的暗紅能量和靜滯答案的冰冷注視,轟然對撞。沒有聲音。只有一片絕對的、吞噬一切的虛無在他們身后擴散開來。
裂隙劇烈閃爍,眼看就要崩潰。最后一眼,俞辰看到灰白色的沙灘、起伏的死海、蘇醒的腐爛之星......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無聲碰撞產生的絕對虛無中溶解、消失,仿佛被橡皮擦掉了一般。
彼岸——被抹去了。
他們跳入了更深邃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