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軍給三人遞水時,指節有意在杯沿上頓了兩秒,那力度不輕不重,恰好能讓對方感受到他遞水的誠意,又不至于顯得刻意巴結。
等三人指尖觸到溫熱的搪瓷杯,他才松了手,轉身往灶膛里添了塊柴,火苗 “噼啪” 躥高的聲響里,他慢悠悠開口:
“剛才在外頭動了槍,嚇到你們了?”
說罷他沒回頭,又去茶臺取過三個搪瓷缸子,舀了剛燒開的水涮了涮,倒扣在一旁瀝水,這動作做得行云流水,像是在自家院子里招待熟客,瞬間沖淡了屋里的拘謹。
“陸山貓那號人,你跟他講規矩,他當你是軟柿子;你真亮了家伙,他反倒能聽進兩句人話。”
陳軍轉過身時,手里多了包用牛皮紙裹著的茶葉,撕開時特意讓茶葉的清香飄散開,
“昨天在鎮上見著傅團長,他很擔心你們!”
他往三個碗里各捏了一撮茶葉,沸水沖下去時,霧氣恰好漫過三人的臉,把他們眼里的驚疑遮了遮。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不過在這山里混得久了,哪些人能交,哪些人得防著,心里還算有數。”
他把沏好的茶往三人面前推了推,
“你們找的東西很是棘手,不過我也給了傅團長幾片百年以上的老參參片,短時間應該夠用!
老爺子應該無礙!
對了就是,昨天陸山貓那老犢子點破我懷里的東西!那是我留著保命的寶貝!“
這番話里,有對長輩的敬重,有對他們平輩的關照,更有不動聲色的邀功。
“啊!真的!這太好了!”
還是之前最不跳脫的那個年輕人開口,
“建平!”
高瘦的年輕人開口制止,然后他起身,
“我叫傅建華,傅團長是我父親,謝謝!這份恩情我記一輩子!”
“我也是!我叫傅建國!謝謝!”
“還有我!”
陳軍笑著點頭。
這是個好的開始,他倒不是刻意要討好這三人。
只是干爺提過的那位 “有舊交” 的長輩在京城,而眼前這三位傅家第三代,恰好是值得爭取的人脈。
“我叫陳軍,是獵戶出身,也是富強村治安員!”
陳軍示意幾人坐下喝茶,
“昨天第一次遇上,陸山貓這老犢子就開始盤道,很不守規矩!
你們三個一看就不是村里人,我擔心出事這才去了鎮上的公安局,才碰上傅團長!“
話說到這份上,是示好,也是交底。
陳軍呷了口熱茶,茶梗在碗底輕輕轉了個圈,他放缸子時指腹在邊緣摩挲著,語氣不緊不慢:
“今天就在我這兒歇下,明早我送你們回鎮上。傅團長怕是早急著回京城了。”
他頓了頓,往壁爐里添些柴,火苗映得側臉暖融融的:
“尋參的事,鎮上公安溫玉成同志已經應下了。對了,他是你們爺爺和父親的老部下,辦事牢靠,你們放寬心。”
“太好了!”
傅建平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的愁云散了大半,語氣里帶著雀躍,
“爺爺沒事就好!這幾天可太遭罪了!你是沒瞧見,昨天晚上陸山貓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我們被他逼著在山里走了一夜,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這性子,活脫脫一團燃得正旺的火苗,藏不住半分情緒。
“陳軍同志,”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傅建華忽然開口,他聲音沉穩,
“看你的年紀,怕是比我還小吧?”
陳軍正往灶上的水壺里添水,聞言回頭笑了笑,手里的水瓢輕輕往缸沿上磕了磕:
“嗯,今年十六。”
“啊?!”
傅建平的驚呼聲差點掀翻屋頂,手里的茶杯都晃了晃。
傅建華和傅建國也愣住了,眼里的驚訝藏不住 。
眼前這人舉手投足間的老練,哪像個十六歲的少年?
陳軍見他們這反應,嘴角勾了勾,自嘲似的揉了揉后頸:
“山里人,顯老。”
“軍子,”
傅建華很快回過神,主動換了稱呼,透著親近,
“這么叫你不介意吧?”
“建華哥這說的啥話。”
傅建華點點頭,話依舊不多,卻切中要害:
“剛才那伙人,瞧著就不是善茬。”
或許直到昨天晚上,傅建華他們才見識到陸山貓的真面目。
“沒事。”
陳軍擺了擺手,
“在這山里,他們還不敢造次。”
話音剛落,旁邊一直沉默的傅建國悄悄抬了抬腳,鞋尖在傅建華的褲腿上不輕不重地蹭了一下 ,那眼神里的示意,分明是讓他別多問。
陳軍眼角的余光瞥到這細微的動作,心里有數,卻沒點破,揚聲道:
“你們先歇著,翻翻身上的東西,看看有沒有丟啥,或是多了啥不該有的。”
他這話半是提醒,半是玩笑,說得漫不經心,卻讓三個年輕人瞬間警醒。
“我去做飯,” 陳軍說完往廚房走去,
“看你們這模樣,怕是好幾頓沒吃正經飯了。”
沒過多久,陳軍就在客廳里聽見了外頭的動靜,是罵聲,罵得格外難聽。
一大捧滾熱的片湯被端上長桌,陳軍招呼他們過來吃飯,轉身又進廚房調了碗辣椒油,還挑出一盤醬菜。
“軍子,哥幾個真得謝謝你,今兒要是沒遇上你,還不知道要糟踐成什么樣!”
傅建華幾人沒動筷子,等陳軍忙完了才開口道謝。
“你們先吃啊,我都說了,得先安頓好家里這些大大小小的活物,才能過來陪你們。片湯放久了就坨了,不好吃了!”
“呵呵,主家沒上桌,哪有客人先動筷子的道理?”
傅建華還沒應聲,傅建平先接了話。
陳軍笑了笑,給幾人一一盛好片湯,
“這頓飯先將就墊墊肚子,我這幾天剛下山。等會兒你們好好睡一覺,我去山里打些野味,家里也實在沒什么葷腥了。”
遞過最后一碗片湯,陳軍才給自己盛上,
“晚上咱哥幾個吃頓好的,再喝點兒酒,完了在火炕上一焐,保準渾身的乏累都沒了!”
“舒坦!好幾天都沒吃到這么熱乎的飯了!”
傅建平幾口片湯下口,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建華哥,會燒炕不?!”
陳軍放下碗問道:
“會,沒進京之前,我住的也是火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