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好一陣大珠小珠落地板的動靜,桌上的茶盞徹底被舒穆祿氏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這兩天被沈婉晴弄得焦躁煩悶的情緒,被赫奕一句話給戳破了。
“二老爺說得好輕松啊,當年我不想回來,咱們家又不是沒有自己住的地方。是你非說家里額娘嫂子孤苦無依,大房還有好幾個孩子沒長大,我們要是不回來,這個家就散了。”
舒穆祿氏娘家在正黃旗里日子過得挺好,當年分家家里也沒虧著自己和赫奕,分給二房的屋子當然不如老宅這么大,但前后三進還帶一個小花園一個甜水井的宅子,也足夠二房一家人住了。
分了家,舒穆祿氏一個月頂多也就回來兩三趟,帶上些東西看看佟佳氏,人家還要到處說自己這個做兒媳婦的孝順。重新住回來,名上孝順的是赫奕,真正每天承歡膝下任勞任怨的,還不是舒穆祿氏。
不過到底是一家人,況且住回來也不是沒好處。別的不說,光是搬回來以后,自家空出來的宅子租出去,每年都能賺個二三百兩銀子。這銀子可都是進了舒穆祿氏的小私庫,赫奕從來沒問過。
“回來了,這家里上上下下什么事不是我在料理,大嫂天天守著佛堂和菩薩保,她就是個大菩薩她能干嘛。”
“是,我知道府里和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人人都覺得我想要二房頂替了大房。我能怎么頂替啊,是把毓朗的佐領搶來給我兒子,還是把這個家都霸占了把大房趕出去?都沒有吧。”
“我只不過是、只不過是管著這個家,對自己的心腹好一點兒。家里得了什么好東西我先給你和圖南、惠中留著。年底鋪子上莊子上給的孝敬我也收了,可那又怎么了?”
“是個人管家都有私心,她鈕祜祿氏死了丈夫就這顧不上那管不了的,我來管了這些好處就該是我的。她要是眼紅,她有本事就搶回去啊。”
“這不就來搶了嗎。”赫奕冷靜地看著舒穆祿氏從憤怒到故作憤怒,最后幾句話雖然說的過分,卻已經壓低了聲音,至少能保證屋外的人都聽不清她說了什么,赫奕就知道自己說的話她能聽得進去了。
“這幾年兩個房頭把銀子放到公中一起用,大房出七成我們出三成,一年到頭二房到底花了多少銀子,二太太心里有數。”
“老太太和福璇本來就歸大房養,家里的田產鋪子也是大房占得更多。包括這個西院,說白了我們現在不過是住著,房子仍舊還是大房的,他們多出些怎么了。”
“家中一年支出左右不過三千兩上下,兩個房頭一年往公中一共交五千兩。每年年底二太太的帳都能剩四五百兩,其中對不上的一千多兩銀子去了哪兒,還要我繼續說嗎。”
赫奕是沒繼續說,卻從袖袋中抽出一張條子,是放印子錢的借票,上面有廣源行的印和款,舒穆祿氏只一眼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銀子放在手里要么買地要么買鋪子,咱們家的收入都是有數的,這些銀子我能拿出來嗎。不能拿出來就只能干放著,都是放著我憑什么不能放出去賺錢。
廣源行是大行,銀子放在他們那里每年的出息都是按時按量給我送來。至于他們拿這個銀子去干什么,我不管也不問。就算是放了印子錢又如何,誰還逼他們去借了不曾。”
放到廣源行的銀子,誰都知道他們拿去干嘛了。舒穆祿氏自覺又不是菩薩娘子,只要廣源行不差自己的銀子,她管那么多干什么。
“再說了,這些銀子二老爺沒用嗎。身上穿的戴的,請同僚吃酒狎女支的銀子二老爺您覺著是從哪里來的。”
“用了,所以二太太這幾年做什么干什么,我就這么看著什么也沒說。”
赫奕有沒有私心,當然也有,只不過他所求的從來都不是那點兒銀子。
作為帥顏保的次子,他從出生起就是子爵府二房的小少爺。后來阿瑪分家他又成了尚書府的二少爺,再往后即便是阿瑪去世,因著額娘和大哥還在,他也從未覺得日子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直到分家另過,他從尚書府的二爺成了二等侍衛赫二爺。哪怕奴才都是府里帶出來的,吃穿用度全都跟以前一樣,他心里也覺得別扭不得勁。所以當大哥去世之后,他心里是很愿意回來的。
回來了,他就還是原尚書府的二老爺。只不過這二老爺也不能一直這么當下去,五年前的心思放到如今又不夠滿足赫奕心中所求了。
御前二等侍衛,聽著挺好但赫奕還是覺得這不是自己的路。赫奕現在想的是找門路外放幾年,等攢夠了資歷再回京城進六部,自己就能走上跟阿瑪一樣的路。
所以家里這一攤子事,赫奕是巴不得還給大房去,這么一來還能落個天大的人情給沈家。至于銀子不銀子的,赫奕這幾年手里沒缺過銀子,也不覺得少了舒穆祿氏掌家以來東挪西摳的這點銀子就會如何。
再說了,人立足于世還是要愛惜名聲。既然外邊已經有風言風語,那就該及時澄清,不過后宅這點小事,管家不管家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實在到了該放手的時候那就放手,強扭著也沒意思。
其實這個想法在毓朗成親之前,赫奕就已經跟舒穆祿氏隱約透露過。
只不過那會子赫奕剛跟沈宏世透露他想要外任的意思,事情成不成,自己能去哪兒,能謀個什么官職還都不好說,舒穆祿氏裝作沒聽懂,他就也不著急。
現在既然沈氏已經主動來要了,沈宏世那邊又隱約有了些眉目,方才吃飯的時候赫奕就已然做了決定,把東西二院的賬目拆開,把該東院的賬冊還回去。
舒穆祿氏已然平靜下來,眸子里確實更加滔天的怒意,她憋了一肚子火不知道從哪里發,只能死死摳著自己的手心,“不行,我不答應。”
說罷,舒穆祿氏便轉身回了里間。她怕她再多看赫奕一眼,就會惡心得吐出來。
當年嫁給赫奕之后,舒穆祿氏就知道這人是個心冷意冷的人。面上看著儒雅知禮,其實腔子里的血都是涼的,跟他睡在一張床上這么多年,舒穆祿氏就沒感覺過一絲熱乎氣兒。
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這人要臉要名聲,因為要名聲,所以自己身為他的正妻最少也能維持起碼的體面。也正是這份她唯一能把握住的體面,舒穆祿氏才更加兢兢業業一門心思地撲在二房上,只有這樣,她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
可現在不用了,壞人已經被她給做了。赫奕又有了更要緊的謀求,自己這一攤子就成了拖累。最好的結果就是自己把東院的賬目整理得看不出一點不對,主動送去東院。
最好是送到沈氏手里,這樣才以便赫奕拿著這份人情讓沈宏世替他外放的官職更加盡心盡力。至于自己,到時候說不定就要拖家帶口一起跟著去任上,什么掌家不掌家的,本來也就是一場笑話。
西院兩個主子大吵一架,嚇得西院的奴才走路都恨不得踮著腳。沈婉晴睡過午覺起來,昏昏沉沉坐在床上一邊醒瞌睡一邊聽碧云說西院的事。
“聽說二老爺在勸二太太把東院和西院的賬目分開,想要二太太主動把東院的賬目送回來,是二太太不愿意。”
“那就先聽著吧,要勸早勸了,怎么偏偏這個時候鬧成這樣。”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戲碼在沈婉晴這里沒有用,再說自己之前說的也不是假話。
誰說自己就要馬上把賬目拿回來了,這好幾年公中的帳到底怎么樣,余了多少銀子,欠了多少銀子,大宗的錢花到哪里去了,家里采買上的人都是從哪里采買,自己現在兩眼一抹黑,光拿回來有什么用。
還是先看看吧,就像學徒一樣仔細看著,看看舒穆祿氏怎么料理中秋節,這種大型活動看上一次,很多東西不用問就也能知道個七八成了。
家里發生的事情,毓朗一概不知。一早到了位于毓慶宮外圍的值房,等著散佚大臣馬武來分配具體當值的時間。
毓慶宮的侍衛換得不少,新人一多就難免失誤。這一次上值只挑選了一半新補進來的侍衛,其中就有太子親自點的三個。
毓朗跟一等侍衛耿額分在一個班里,還有個鄂繕分在另一個班里,正好跟毓朗這一班交替輪值。兩人這會兒站在一處,還挺有話說。
“誒,聽說你是赫舍里家的,那日在宮外撞見太子爺,還欠了主子喜酒?”
“就這么個事,怎么還傳得哪哪兒都是。”
“你以為呢,主子爺就點了仨人,耿大人本來就是萬歲爺跟前的親信,咱們比不了。我是前些年就在太子爺跟前伺候過,可惜我沒本事,當年沒能往毓慶宮這邊來。現在好了,總算是又回主子跟前當差了。”
鄂繕是個模樣很清俊的,家里是鑲白旗的普通旗人,七年前領了藍翎侍衛的差事,三年升遷一次從藍翎侍衛到三等侍衛再到如今的二等侍衛。
一路過來肯定也吃過不少苦頭,經歷過不少事,至少肯定不是他現在表現出來的這般跳脫爽朗的樣子。
他愿意擺出這個姿態跟自己親近,毓朗自然不會把人拒之千里之外。他也已經打聽過了,這個鄂繕出身不高,卻能讓太子心心念念記了這么些年,肯定是有他的好處的。
兩人走在最后嘀嘀咕咕,一直到了毓慶宮才分開。作為新人總要殷勤些,今日毓朗這一班正好輪到在繼德堂外輪值,毓朗也就理所當然接下第一班崗。
誰知還沒站上半個時辰,就聽見從里頭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在自己跟前站定:“毓大人,太子爺叫大人進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