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樞并沒有去上值,只往秘書監(jiān)告了個假,便匆匆回了家。回到家后,又立刻派人去把還在當值的樓仲言喊回來。
他一進家門,便看到自己的夫人迎面急急走來:“老爺!方才宮里來了人傳旨,說是陛下給簌簌和武安侯賜了婚?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還賜上婚了?”
樓樞:“賜婚不好么?”
“當然不是!哎呀,只是我想不明白陛下怎么還管這事兒呢?”樓夫人道。
樓雪螢站在門廊下,一臉惶惑地望著父親。
樓樞走了過去,溫和地看著樓雪螢,道:“進去說吧。”
“父親!”樓雪螢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焦急問道,“您說一定想辦法讓武安侯娶我,莫非就是向陛下請旨賜婚?”
她剛聽到宮里傳來圣旨的時候,差點又暈過去,結(jié)果仔細一聽發(fā)現(xiàn)是給她和武安侯賜婚,不由地驚呆了。
“當然不是。”樓樞在黃花梨闊椅上坐下,飲了口茶道,“我豈敢為了你的婚事,就去驚動陛下。只是今日散朝后我找武安侯聊了幾句,還沒聊完,便被陛下傳召,去了之后方知是陛下有心賜婚。”
“陛下主動賜婚的?”樓雪螢喃喃著,有些恍惚地坐在了一邊,“陛下為什么會主動賜婚?他先前不是還想把皇室女眷嫁給武安侯的嗎?”
“陛下自然有陛下的考量,賜婚一事,恰恰展現(xiàn)了陛下的寬廣胸襟。”樓樞浸淫官場二十余載,心中自然有自己的揣摩,只是有些話沒必要講給不諳世事的女兒聽,“怎么,看你的表情,被賜婚了還不高興?你得償所愿,難道不好嗎?”
樓雪螢勉強笑了一下:“不,女兒并沒有不高興……女兒只是……怕武安侯覺得受陛下所迫,心里仍是不喜這樁婚事。”
“他不喜歸不喜,但總算是接受了,而且我今日與他交談之后才發(fā)現(xiàn),此人不僅愛憎分明,敢于直言,行事上也確實是有點意思。”樓樞捻著短短的胡茬,若有所思地笑道,“你可知陛下賜婚之后,我與武安侯走出御書房,他對我說了什么?”
樓雪螢:“什么?”
“他問我,你究竟愿不愿意嫁他為妻,如果你自己愿意,那他無話可說,如果你自己不愿,只是受流言和父母所迫,那你嫁進他們家,也不會過得高興的。”
樓雪螢一怔。
樓夫人挑眉:“武安侯真是這么說的?”
樓樞:“豈會有假。”
“好啊,好啊。”樓夫人總算是笑了,“這么看來,盡管武安侯還是覺得我們樓家有心算計,但他只認為是我們兩個老家伙的錯,并不能怪罪到簌簌頭上。畢竟父母之命,簌簌又不能違抗。”
樓樞:“所以我才說武安侯此人有意思,就事論事,不喜牽連,簌簌嫁過去,應當不會受委屈的。至于我們,他心里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也不能拿我們?nèi)绾巍!?/p>
樓夫人握住樓雪螢的手,笑得合不攏嘴:“簌簌,你倒是會給自己挑夫婿!如今有陛下賜婚,武安侯又肯容你,假以時日,他定然能發(fā)現(xiàn)你的好,只會后悔自己沒有更早就娶你!”
樓雪螢微微紅了臉,將手抽了出來:“我不跟你們說了,我先回去了。”
樓夫人:“你這孩子,昨天跳水的時候膽子那么大,今天倒是害羞起來了!”
樓雪螢一聲不吭,提著裙子飛快地跑了。
樓夫人望著她的背影,轉(zhuǎn)頭對樓樞笑道:“真是該正經(jīng)的時候不正經(jīng),不該正經(jīng)的時候瞎正經(jīng)!”
樓樞:“罷了,隨她去吧。我今日急著回來,就是要與你商量婚期等諸多細節(jié),既是陛下賜婚,那便耽誤不得,所有流程都得盡快議定……”
樓雪螢一路小跑回了自己院子里。
采菱給她倒了杯茶,嘻嘻笑道:“小姐這下滿意了?陛下賜婚,武安侯是不娶也得娶了。況且老爺還說了,武安侯說不定以為小姐昨日是被逼的,心里還對小姐諸多憐惜呢!這可太好了,男人一旦開始憐惜一個女人,就離愛上她不遠了。”
樓雪螢:“……你怎么翻臉比翻書還快,你昨日可不是這個態(tài)度。”
采菱:“那都是因為奴婢淺薄,奴婢哪能知道小姐的婚事還能有陛下?lián)窝兀坑衷趺粗牢浒埠畈⒉皇怯憛捫〗悖桥滦〗惚焕蠣敺蛉嗣{迫呢?如今看來,小姐的眼光真是好啊,這水落得真是劃算啊!”
樓雪螢:“行了行了,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采菱:“小姐前幾日嚷嚷著非武安侯不嫁,現(xiàn)在真的要嫁給他了,終于知道害羞了?”
樓雪螢瞪她:“快下去!”
“行行行,奴婢就不在這兒打擾小姐了,想來老爺和夫人那邊也有事要叮囑奴婢。”采菱嬉皮笑臉,關(guān)上門,興高采烈地跑了。
樓雪螢捂住了額頭。
她終于能嫁給武安侯了,可她卻并不高興,反而更加不安——只因這是皇帝賜的婚。
按本朝規(guī)矩,皇帝賜婚,就意味著在婚后回門當日,新婚夫婦得先進宮拜見皇帝謝恩后,才能正式回門。
她要進宮,見到皇帝……
這根本不在她的計劃之內(nèi)啊!一想到這里,樓雪螢便越發(fā)頭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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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宅里,得知賜婚旨意的李母已經(jīng)笑得合不攏嘴了。
“哎唷,我就說嘛,有什么好犟的,你看看,連陛下都賜婚了,你命中就是得娶這個妻啊!”李母美滋滋地說道。
李磐哼了一聲:“你就先美著吧,等人娶回來了,你就知道自己能不能消受得起了。”
李母道:“你別把人千金大小姐說得跟母夜叉似的,再嬌縱,她住她的,我住我的,我又不要求她伺候我,有什么消受不起的?還是管管你自己吧,我又不跟她住一屋,她要嫌棄,那也定是先嫌棄你!”
李磐撇了撇嘴。
李母問一旁的呂貴:“這京中成親是什么風俗啊?咱們需要做哪些準備啊?”
呂貴道:“六禮儀式都差不多,只不過有些物什器具有所區(qū)別,這些都好說,最重要的是婚期,像咱們侯爺和樓家這種人家,成親肯定不能買現(xiàn)成的,都得定做,務必得搶在婚期前做好才行。”
“對對對,婚期。陛下沒有定婚期,那就是讓我們兩家自己商量著來?”李母當機立斷,“走走走,呂貴,備車,我們現(xiàn)在就登門拜訪樓家!”
李磐喲了一聲,斜睨著她:“娘的身子骨何時這么硬朗了?陛下真乃神醫(yī)也,一道圣旨,娘的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痛了,連水土都服了!還敢主動去樓家這樣的書香門第,看來這一夜娘親是挑燈苦讀,認了不少字兒啊!”
“去去去,少在這里挖苦你老娘。”李母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脖頸上,“你給我起來,一起去!我嘴笨,等會兒你多說點好聽的,不要再說這些不著四六的話了!”
李磐:“到底在急什么?”
“陛下賜婚,怎么能不急?你磨磨蹭蹭的,陛下當你要抗旨呢!何況咱們是男方,咱們不上門,難道等著女方上門嗎?像話嗎?”李母瞪了他一眼,又想起什么,開始在屋里轉(zhuǎn)圈,“對了對了,之前買回來的新衣裳呢?翠翠,趕緊幫我換上,可不能在親家面前丟人!”
李磐看著丫鬟跟在李母身邊來來去去,不由扯了扯嘴角。
唉,算了,早去晚去都得去,娘開心就好。
他站起身,對呂貴道:“走吧,去備車,今個要是見不到樓家的人,她晚上都睡不著覺。”
呂貴笑道:“侯爺要成親了,還是陛下賜婚,這樣光宗耀祖的事情,老夫人怎能不高興呢?”
然而等李母一番打扮結(jié)束,已經(jīng)到午膳時間了。李磐道:“這個點過去,不是打擾人吃飯嗎?”李母遂作罷。
等吃完飯,李母又想出發(fā),李磐又道:“吃完飯人家要午歇,你過去,人家還得從床上起來接待你。”李母只好又忍住了。
直到快過未時,李磐才帶著李母出發(fā)。被壓制了這么幾個時辰,李母終于顯得鎮(zhèn)定了一些,不再如最初那般激動,可當馬車離樓府越來越近時,她還是再次緊張起來,忍不住去抓兒子的胳膊。
結(jié)果一抓抓了個空。
抬眼一看,李磐正雙手交疊枕在腦后,懶洋洋地靠在車廂壁上,說道:“慌什么,大家都兩只眼睛一張嘴的,人家會讀書,你還會種地呢,沒你種的地,他們早餓死了。”
李母虛虛啐了他一口:“胡說什么呢!”
李磐笑了笑。
馬車在樓府前停下,李磐先下去,站在地上扶著李母下了車。
樓府的門房對著李磐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上來問道:“敢問閣下,可是武安侯?”
李磐頷首:“正是,勞駕通報一聲,我攜母親入府,來與你們老爺夫人商議樓小姐與我的婚事。”
門房連忙一揖:“侯爺稍等,小的這便去通報!”
李磐還是第一次來樓府,抬頭對著紅底鎏金的門匾看了又看,低聲問母親:“娘,你認得這上面寫的什么不?”
李母:“你娘又不是傻子,猜也知道是樓府兩個字啊!”
李磐:“不錯不錯,這嘴也不笨啊。”
李母:“……”
見樓府的人不在,李母悄悄對兒子翻了個白眼。被他這么一打岔,方才的那點忐忑好像也不見了。
門房很快回來,恭恭敬敬地將李磐母子以及隨行的呂貴請進了府。
走了沒幾步,便見到了從內(nèi)院迎出來的樓樞夫婦。
樓樞拱了拱手:“侯爺。”
李磐挑眉:“喲,樓大人,看來我所料不錯,你果然今日偷懶,沒在值上。”
樓樞笑了笑:“陛下賜婚,心中有事,坐立難安,只好向官署告了假,回來處理家事。這位想必就是李老夫人了?”
李母挺了挺腰背,有模有樣地說道:“樓大人客氣。老身不過一鄉(xiāng)野村婦,今日得知陛下賜婚,十分惶恐,若有什么行事不周之處,還望樓大人多多包涵。”
“老夫人過謙了。”樓夫人在旁邊含笑道,“能培養(yǎng)出侯爺這樣的兒子,老夫人又豈會是什么鄉(xiāng)野村婦呢?分明也是巾幗英雄啊!”
李母被她說得老臉一紅。
樓樞:“侯爺、老夫人,里面請,我們慢聊。”
另一邊。
“二公子,小姐!”采菱沖進房間,對正在說話的樓仲言和樓雪螢道,“侯爺帶著李老夫人登門了,現(xiàn)在正在往老爺夫人的院子里去!”
“哦?這么快就來了?”樓仲言道,“算他識相。”
他擱下茶杯,對樓雪螢道:“他們定是來聊婚儀細節(jié)的,你有什么想問的,我去幫你問問。”
樓雪螢搖頭:“我沒什么想問的,他們決定就好。”
樓仲言:“不是你心心念念要嫁給武安侯嗎?這么重要的婚事,你難道就沒有什么想法?”
樓雪螢抿了抿唇,剛想說真的沒有,忽然頓了一下,改口道:“婚期擇吉日,只要是來得及的,越快越好。”
樓仲言:“……”
樓仲言恨鐵不成鋼:“我剛才怎么跟你說的?不要老是上趕著往男人面前湊!你要矜持,要有距離,這樣男人才覺得你得之不易,才會珍惜你,反正陛下都已經(jīng)賜婚了,差那么一個兩個月有什么要緊?你挑那么近的日子,人家還以為你有多恨嫁呢!”
樓雪螢低著頭,小聲道:“我怕夜長夢多。”
她本來就急著嫁給李磐,現(xiàn)在得知是皇帝賜婚,更是心急如焚。
誰知道皇帝怎么想的,竟然給她和李磐賜婚!怕只怕她備婚期間,皇帝終于按捺不住去查了她的身份,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把“簌君”拱手讓人,不得氣暈過去?恐怕醒來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封妃,美其名曰“尚未成親,不違禮法”,然后再給李磐一些補償,這事兒便當過去了。
而李磐那邊正好本就不想娶妻,對她并無感情,被皇帝搶了未婚妻,還天降橫財,說不定還在心里慶幸呢。
那她費盡心思做了這么多,不全完了?
“你說什么?”樓仲言沒聽清。
“沒什么,我就是怕時間拖久了,外面又有流言。”樓雪螢道,“你去吧,除了婚期要快,我沒什么別的要求。”
樓仲言用手指點著她,咬牙道:“你啊你。”然后重重嘆了口氣,搖頭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