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硯舟才不聽他的鬼話,轉身便跑。他剛邁出兩步,一道細微破空聲驟然響起。他只覺得腳腕一緊,一個冰冷堅韌的東西纏住了他右腳腳踝,猛地向后一拽!
他身體失去平衡,重重摔在雪地上,掙扎著回頭去看,只見一道細長堅韌的鎖鏈正箍在他腳腕上,鎖鏈另一端正握在“無面鬼”手中。
“無面鬼”手腕一抖,鎖鏈瞬間繃緊如弦,硬生生將他從院門口拖向自己腳下。霍硯舟試圖解開但無能為力,眼見著“無面鬼”俯身伸手向他,他還以為對方是要殺人滅口,抱緊懷里的賬本發表最后宣言:“反正沈紡會為我報仇的!她一定會把賬本和你們都找出來!”
“無面鬼”按在他衣襟上的手頓了頓。
霍硯舟僵在原地,有一個瞬間,對方似乎是真的想殺了他。有什么東西在面具后面炸開、翻涌,然后被強行壓下。似是一個不屬于人的東西透過面具的縫隙向外瞧了一眼。
“無面鬼”掰開他手腕,毫不費力地從他懷中抽走了賬本:“那就讓沈紡來找我拿——如果她有本事找得到我的話。”
他尾音微微上揚,近乎狂妄的篤定。話音落下,他不再停留,鬼魅般消失在陰影里。
“CUt!”
這條直接保過,張弛相當滿意。任映真從院子外邊轉進來拉起還躺在雪地里的江嶼,剛才后者可是實打實地被他在地上拖行了一段。
江嶼似乎還有點沒緩過來,眼神恍惚,愣了一下才搭上他的手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雪土,重新整理妝造。
“映真。”他小小聲道。
“嗯。”任映真應聲。
可江嶼沒再說什么,他視線從上到下掃過“無面鬼”的臉,在嘴唇的位置定住了。
“江嶼?”任映真問。
江嶼恍然回神,猛地轉開頭去。
他得分清才行。
就張弛導演而言,他已經開始回憶開機儀式的時候自己是朝哪燒的香了。
他坐在監視器后,臉上的笑意始終沒消失過,演員沒人搞事,全都肯下苦功,郁漱自不必提,那演話劇的小演員也是個天才,江嶼?他原本指望江嶼能湊合過得去,現在居然也是一點就透,表現遠超預期。
簡直想仰天大笑三聲。
任映真的評價是沒想到張導的精神狀態很適合跟劉問樵坐一桌。
《夜不收》的拍攝很順利,沒受什么挫折。拍攝全程中只有最后被炸毀的布景受到了傷害。
期間劉問樵也一直沒閑著,《夜不收》殺青和光禾娛樂的正式解約函同時到來,在兩人看來是雙喜臨門。
殺青宴設在影視基地附近一家安靜的私房菜館,氣氛更像是工作結束后的例行聚餐。張弛不喜歡那些虛頭巴腦的花架子,簡單講兩句后眾人舉杯,就各自開吃。
任映真抽空回了趟家,這次只有任蘭章在。桌上有兩杯熱茶。
歲月格外優待她。
他初露頭角時,就有不少人質疑又來了個整容咖。如果沒有,那無法解釋為什么這張臉能長成這樣,除非女媧畢設。后來直到他終于有了一個露正臉的角色裴鸞橫空出世,演繹時靈動自然,這臉上做表情時實在找不出什么動過的痕跡,這種論調才被暫時壓下。
如果媒體在寫小報的時候見過任蘭章,那批任映真通稿的主題應該是遺傳外貌優質基因的能力確實很強。
“回來了?”
“嗯,結束了。”他在她對面坐下。
任蘭章端起自己的茶杯:“解約的事情也辦妥了?”
“嗯,剛收到正式文件。”
答案不言而喻。大家都知道,光禾娛樂不是會輕易松口放人的主兒。解約能“順利”地塵埃落定,背后多半有任蘭章女士的手筆。
都已經到這份上了,陸枕瀾不介意再難看些,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卡著合約,讓解約也變成一場漫長、足以拖垮“任映真”精神和事業的消耗戰。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任蘭章的語氣竟像是在詢問他:“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劉問樵能力不錯,但單打獨斗終究勢單力薄。”
她放下茶杯:“我考慮過了,要么、我出面給你成立一家專屬的經紀公司;要么,你的獨立工作室我入股,都能提供給你足夠的底氣和平臺。你的路會走得平順很多,不用……”
“媽。”他輕聲道。
任蘭章停住話頭,目光落在兒子臉上。
“謝謝您幫我解決光禾那邊的事情。我知道,沒有您,事情不會這么順利。但是您剛才說的那些,就算了。”
“……”任蘭章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不懂事的小孩的眼神和語氣:“小真,我們是母子。”我縱容你胡鬧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你為什么非要自毀前程不可?
“正因為我們是母子,我才更不能接受。”他緩緩道:“這和我拒絕哥的理由是一樣的。”
任蘭章眼神微微一凝。
“……我不能心安理得接受任何人提供給我的、沒有利益交換就得到的資源,我做不到。哪怕提供者是我血脈相連的母親。我的人生不能建立在別人給予的‘愛’的基礎上。”
“您說您愛我,他也說他愛我。我們總是說‘愛’可以戰勝一切,這個字眼聽起來太美好了,但‘愛’到底是什么東西?仁者愛人?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或完全的接納?”
“我得到的越多就越會不安,越會懷疑,如果這‘愛’消失了,我又要怎么辦,我需要自己去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才不會恐懼。我害怕付出代價,我不想習慣托舉,我不能相信永遠。”
他說的話有夠不識好歹的,她為了他算是殫精竭慮,想要鋪就他的前程,換來的是拒絕和一番堪稱冷酷的剖析。
但她最終只是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茶涼了。”
短暫沉默后,任蘭章說:“你和你的父親一樣固執。”
“……但那正是我愛他的理由。直到現在我仍然無法理解他的想法,但我決定尊重你的選擇。你只記住一句話,要記得回來。”
任映真默了默:“謝謝媽。我那邊還有事,就先走了。”
“去吧。”
離開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她仍然坐在沙發里,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沉靜柔和,正低頭看著手中的茶杯,眼神悠遠,仿佛陷入某種溫暖的回憶。
【我第一次為低維度世界不能時間回溯給我們看而感到可惜,唉,好想看主人公他父母的番外啊】
【哈哈,現實世界還沒做到呢,想屁吃】
今年春天來得早,《夜不收》的拍攝工作也進入了緊張的粗剪階段。期間,任映真被召回重新為部分場景配音。與此同時,導演張弛和編劇這對老搭檔正為兩版結局爭論不休:
一版是開放式結局,對狐貍十三的生死語焉不詳,為續集留出空間;
另一版則明確交代了角色的死亡,讓《夜不收》的故事在此徹底落幕。
任映真殺青后放了一周假,主要用來明確和劉問樵的合作模式,并為工作室招募核心成員——除了助理小王,還需要專業的執行經紀和公關人員。劉問樵一個人實在分身乏術。
一周后,他就從高強度拍攝的疲憊里恢復過來。劉問樵已經跟江嶼的經紀人金姐混熟了,金姐知道后直呼鐵人,望任映真能速速將秘訣傳授給江嶼扶貧,這小子據說在家宅了一周仍是半死不活,霜打的茄子一般。
劉問樵笑著打哈哈應付過去,轉頭就跟任映真提了一嘴。
任映真沒說話,他心里知道江嶼不是懶,怕是戲里戲外還有東西沒想明白。但如果叫劉問樵知道了,江嶼可能就有生命危險了。
劉問樵這次選本子極為謹慎,但篩出來的多是小成本文藝片,讓他有些猶豫:要從《藏春庭》的李因和《夜不收》的狐貍十三這種風格鮮明的角色突然跳到傷感文藝片賽道,跨度是否太大,觀眾和市場能不能順利接受這種轉變,會不會浪費了目前上升的勢頭。
就在他為此發愁時,又是一通電話帶來轉機。
來電人是《山水相逢》節目組。這檔慢綜藝口碑載道,以沉浸式體驗各地風土人情,探尋傳統技藝精髓聞名。新一季主題計劃去查干湖感受傳承悠久的漁獵文化。
他們的邀請誠懇而精準,三位《夜不收》的主演都收到了邀請。時間安排剛剛好,他們6月中旬到7月初之間去拍《山水相逢》,它首播時間在8月初,9月中旬結束,恰好可以趕上9月底《夜不收》定檔10月初首映,三人也空下來,可以參與電影的密集宣發活動。
張弛聽說這件事后估計要以為他們仨這個組合是天降的祥瑞了。
孟知覺得自己該去廟里拜拜了。
拍完《夜不收》的路透他可算是長出一口氣,終于不用再擔心自己切錯號。雖說任映真現在的站子也如雨后春筍般涌現不少,但“千夜生長”始終是他們唯一的神站,或許是出于責任感,孟知就這樣痛并快樂著地恢復了更新。
然后,他收到了兩份《山水相逢》查干湖站錄制外圍拍攝名額的通知郵件。一份屬于“千夜生長”,一份屬于“天葩飛墮廣寒宮”。
孟知:“……”
他默默地把自己專門用來吃雙方物料的私人賬號昵稱改成“來都來了”。
錄制日當天,孟知比節目組大部隊到得還早,直奔提前劃定好的“粉絲/媒體拍攝區”,《山水相逢》為他們找了一處在主錄制區域后方、地勢略高的土坡。這里視野開闊,能俯瞰大半個湖畔活動區。
早餐、晨間散步這部分比較悠閑,他兩者都有拍些。隨著時間推移,其他媒體和江嶼與郁漱的站子都陸續到齊,他還跟其中幾個郁漱的大站子打了招呼。
孟知格外關注生面孔,好奇他們是不是任映真的站子,設備相當專業。他的目光引起這群年輕姑娘們的注意,其中一個一邊支自己的旗艦級單反,一邊從背包里掏出印著Q版圖案的信封,狗狗祟祟地塞給他:“老師,請吃無料!”
孟知愣了下,道謝后接過手一看,幾張制作精美的雙人小卡,溶圖做得精致,不知道的還真以為“雙李因”同框了。
原來是“嶼你同真”的CP站姐。
粉圈生態,理解萬歲。孟知笑了笑,把小卡揣進口袋。
晨間散步叫三人走出眾生相,郁漱素顏清透,長發挽起,一身米白色休閑套裝,沿著湖邊棧道慢行;任映真落在后面一些,他的服裝色系跟入夜了似的,全黑。他時不時站在原地,等走在最后一個的江嶼,江嶼也是黑色衛衣和運動褲。兩人偶爾會說幾句話,都是任映真先開口。每次他們倆聚在一處,他就聽CP站子們恨不得將快門按得像打雷。孟知好像聽見一兩句,說穿得像情侶裝,一定是特意挑,甚至可能是商量好的的。
【謝謝第二人生讓我知道自己現實中磕的CP也很可能是假的,我親眼看著主人公早上隨手抓了黑的看也沒看哈】
【這種事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別說出來,我要的就是這種無意間的巧合天定的緣分彈錯的那一個音,管好你自己】
孟知一邊忙著拍郁漱一邊用余光留意另外兩人的狀態,《夜不收》和《尋味記》時他們可不是這樣。
待到上午九點左右,節目組開始準備射箭活動,晨霧徹底散去,查干湖被染成一塊耀眼的金藍。
《山水相逢》給射箭比賽設置了一個小彩頭,是一枚骨雕掛墜,造型是蜷縮的狐貍。這是牧民親手做的,今天哪位嘉賓能連續三箭穩定在七環以上、或累計環數最高的嘉賓,就能把小狐貍帶回家。
當地牧民講解示范,孟知連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換上另一個長焦鏡頭,確保能清晰捕捉射箭時的每一個細節。
郁漱還是偶像時就參加過星運會,她有底子在,現在不過是復健,她聽得認真,第一箭就找回了狀態——七環!
孟知瘋狂連拍。
余光去瞥旁邊兩個,任映真和江嶼都是新手,才剛上靶。
他繼續沉浸在拍攝郁漱的狀態里,女神漸入佳境,第三箭射出——九環!
他聽到了另一道驚呼:“十環!”
誰?他猛地扭頭看去。
任映真剛放下弓,目光還落在五十步外的箭靶上。一支箭矢釘在靶心,尾羽微顫。
錯過了。孟知略感惋惜,但總不能繼續錯過郁漱吧,他轉頭回去繼續拍。雖然有點不甘心,但好在任映真現在也不是只有一個站子了。
而且,郁漱正在熠熠生輝。
那枚骨雕小狐貍最后當然是歸郁漱了。三箭七、八,九環接連遞進,牧民夸她手穩心穩。那枚小狐貍在她掌心顯得格外靈動可愛,孟知再次連按快門。
等拍完這段,幾個相熟的站子之間還分享各自拍到的照片,果然還是他的構圖光影最佳。其他幾個大站子紛紛夸贊還是他眼神的光抓得準,這組圖發出去絕對炸。他不禁嘆了口氣。
一天活動結束,待到晚餐時,有幾個輪班的站子已經換人或撤離。而節目組那邊支起燒烤架,食物香氣混合木炭燃燒的味道彌漫過來,嘉賓和工作人員正圍坐在篝火邊。
孟知鏡頭對準燒烤架旁邊的兩個人。
江嶼和任映真正坐一塊一人捧著個烤玉米在啃。
“小任,”郁漱沖他們招招手,“玩不玩游戲?”
任映真聞聲抬頭,看起來像個松鼠。
“我在手里藏了禮物給你,猜猜看是哪只手?”郁漱說:“猜錯了就罰喝江嶼泡的茶。”
剛才小活動時江嶼證明了他在泡茶方面的天賦點為零,那壺茶莫名難喝,現在還擺在桌上。
她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雙手,然后掌心向上,迅速合攏。
“……”任映真假裝認真猜測了一會,指了指右手。
郁漱慢慢張開右手。
掌心空空如也。
任映真微一挑眉,就見她將手翻轉過來,那枚骨雕小狐貍自她掌心垂落,尾部系著的棕色皮繩輕輕搖擺,繞在她中指處——搖晃在他眼前。
孟知再次按下快門。
……這張到底發哪個號呢,好難抉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