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并非故事的結局。
在和任映真離婚的幾周后,蘇靜雯仍然會做同一個夢:她站在民政局門口,望著任映真離開的背影變得越來越遠。他的步伐輕盈而堅定,仿佛他們的婚姻對他而言只是過眼云煙。
她每一次都想開口挽回,因為她習慣了他總是對她心軟。
但夢里的她每一次、不論多后悔,都沒有發出聲音。就像現實一樣。
這倒是有點安慰,至少她醒來不會發現,自己失而復得的愛人不在枕畔,方才的幸福只是空夢一場。
她無法承認離婚對自己來說無關痛癢,但也很明確地知道是時候該向前看了。
幾個月過去,蘇靜雯終于放下了過去的一部分,或者說,她在努力讓自己放下。她試圖通過工作和生活中新的挑戰來填補內心的空白,但每當夜深人靜時,那份孤獨與心痛又如潮水般襲來,沖刷她所有的理智。
任映真的身影依舊時不時出現在她的生活里,雖然已經離婚,但他們仍然保持一點聯系。
任映真偶爾會通過社交平臺點贊她的動態,甚至三不五時還會來拜訪蘇父蘇母。然而,這一切都讓她更清楚地意識到:他并不想再與她有任何的交集。
無他,他每次來訪,總是恰好避開她在家的時段。她知道他來過,但往往只是通過冰箱里多了一些東西,或者通過父母的轉述得知。
她和他的世界似乎被無形的墻隔開了,連最基本的交流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有時會通過社交動態推測他的生活,可任映真本來就是被她批過無趣的家伙,發的內容都和商務活動有關。
這些無聲的疏遠,讓她覺得自己像一個被遺忘的人,連“朋友”這個身份都變得遙不可及。
她知道,這就是他對她的回應。這種無聲的拒絕讓她的心既空洞又充滿憤怒。
她想不通,為什么他們的故事要以這種冷漠的方式結束。
但還是會忍不住去看他的動態,心里一遍遍掙扎著:他到底過得怎么樣?他會不會偶爾想起她?他是否已經找到了比她更適合的人?
在嘗試理清自己思緒的同時,蘇靜雯與林澈的來往更親密了。他很懂她,時刻都在努力讓她開心,甚至把她的心事當成自己的使命。他們本來就互相傾心。只要林澈在,她就不再感覺那么孤獨了。
“你最近是不是不太開心?”林澈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沉思,他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溫柔:“要不要和我去旅行,換個環境?說不定能畫出新的作品呢。”
她點點頭,想讓自己忙碌起來,忘記那些無謂的糾結。她不想再想任映真,也不想再回憶過去。
然而,命運總是喜歡捉弄人。
旅途開始的幾天后,她無意中翻開了社交平臺,看到聞硯秋發了一張新照片。
照片中的她和任映真站在一起,肩膀挨在一塊。任映真臉上居然有一抹溫和的笑意,看起來那么自然,仿佛什么都沒有改變。
她的心猛地一沉,手指停在屏幕上,久久無法移動。
聞硯秋沒有配任何文字,但她仍然覺得對方在向她示威。這是一種女人的直覺。
一股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他該不該主動找她,或者說,她現在應該去聯系他嗎?已經沒有立場可以做什么了……她的心亂成一團,根本不知所措。
林澈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在看什么?”他的目光掃過她的手機屏幕,似乎沒注意到照片中的人。
“沒什么。”蘇靜雯匆忙收起手機,強擠出一絲笑容,“我只是……有點水土不服。”
林澈沒有再問,只是默默地拉著她走向餐廳。可是,蘇靜雯知道,自己的心已經不在這里。她再也無法忽視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準備好投入到林澈的懷抱中,是否真的能接受與他在一起,而不是僅僅為了逃避任映真的背影。
她這樣做,這樣對林澈真的公平嗎?
“靜雯,”林澈輕聲呼喚她的名字,神色誠懇,“我知道你的心里還是有過去的傷痛,但我真的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試著開始。我會等你,也會陪你走過這個過程。”
“我……”她張了張嘴。
“你不需要現在回答。”林澈臉上帶著體諒的微笑,“我知道你還沒完全走出來。”
蘇靜雯腦海里又閃現出剛才刷到的那張照片。任映真身邊站著聞硯秋,她笑得那么開心,他們看起來那么……合適。
“不,我愿意試試。”她聽見自己說,聲音飄忽得不像自己的,“但我們慢慢來好嗎?”
正式交往后,見父母的日子被定在周末。雖然她知道,自己的決定可能并不完全得到父母的支持。但總要先試試,慢慢來不就好了嗎?最開始任映真在蘇父嘴里不也是一口一個“那臭小子”?
第一次上門拜訪,林澈自然精心準備了禮物:蘇父愛喝的龍井,蘇母喜歡的百合花。可這份周到讓蘇靜雯胸口發緊。
“我們回來了。”她說這句話時總覺得哪里都很奇怪。
蘇母的笑容在看到林澈的瞬間凝固了半秒,又迅速恢復成禮貌的弧度:“快坐下吧,路上堵車嗎?”
“還好。”
林澈微笑著回答,坐下后遞上禮物。蘇母邊念叨著破費了,邊接了下來。她知道,母親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就算意見再大,也沒有當面退回女兒男朋友禮物的道理。
晚餐時,氣氛有些僵硬。蘇父偶爾看向林澈,眼神中透著審視;蘇母則時不時地瞥向蘇靜雯,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蘇父詢問林澈的工作情況,每聽一句就微不可察地點頭,那表情蘇靜雯太熟悉了:他在比較,比較林澈和任映真。
林澈察覺到了這種微妙的氛圍,但他依舊保持著溫和的笑容,對蘇父蘇母句句有回應。
這更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卑鄙的人,她在利用一個愛著自己的人去填補已經不愛她的人離開后留下的空洞。
“小林會挑魚刺嗎?”蘇母突然問道,“靜雯從小就不會這個。”
餐廳陷入可怕的寂靜。林澈的筷子尷尬地懸在魚上方,他顯然沒有這項技能。蘇靜雯看著他的耳尖慢慢變紅,更強烈的愧疚感席卷而來。
“我自己來就好。”她迅速夾起一塊魚肉塞進嘴里,結果被一根細小的魚刺卡住了喉嚨。咳嗽時,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分不清是因為生理疼痛還是別的什么。
“怎么這么不小心!”蘇母急忙遞來水杯,手指冰涼。蘇母則皺著眉看向林澈,那眼神分明在說:連這點小事都照顧不好她?
林澈的手懸在半空,想拍她的背又不敢貿然觸碰,最終只是輕輕放在她椅背上。這個克制的動作不知怎么更讓她難受,眼淚流得更兇了。
送林澈離開時,蘇靜雯一直低頭不敢與他對視,幾乎是機械地說著“對不起”,她的聲音顫抖不已。林澈理解地微笑著,“沒關系,真的,不用道歉。”
蘇靜雯沒想到今晚竟然如此尷尬收尾。更恐怖的是,她當晚又夢到任映真了。他握著筷子將魚拆得只剩骨架,把無刺的嫩肉全撥到她的碗里,然后仰起臉對她展顏一笑。下一秒畫面又變了,這樣笑著的他只出現在聞硯秋身邊,就在那張照片上。
她夢中驚醒,坐起,伸手去摸,另一個枕頭是冷的,自己的枕頭是濕的。
她抓著自己的頭發曲起腿,蜷坐在床上用額頭一下下撞著自己的膝蓋。
她怎么會把自己的人生過成這樣呢?怎么會因為失去一個任映真就亂套呢?她喜歡的人明明是林澈才對,他們有那么多話可以講。
是她的錯?還是父母的錯?
是任映真的錯。
淚水簌簌而下,她絕望地想道:要是從來沒遇見過任映真就好了。
……
他看見最后一根絲線斷裂。原本要織成繭將人類包裹吞噬的深灰色絲線,現在幾乎消失不見。任映真伸手摸上鏡中人與自己肖似的臉,微笑起來。
他知道故事就要結束了。他在心中無聲地祝愿道:希望你過得好,任映真。
陽光透過窗戶在背后一寸寸爬升逼近,直至他腳邊。
太陽是不會褪色的。
他轉身走進了那束光。
【《褪色的月光》END】
【這就結束了嗎?】
【沒想到我居然有點沒看夠……】
《褪色的月光》這類劇本曾五度登上《第二人生》的舞臺。
主人公的類型五花八門。
他們有人冷靜,但決定繼續維持婚姻,為了孩子和家庭,不愿意輕易放棄,伴侶的精神出軌讓她始終感到無法被真正愛和尊重,就這樣過了一生,收視率沒達標,就此折戟;
他們有人溫順,做出了無數犧牲,可伴侶最終還是和那個新歡保持著精神上的聯系。主人公的付出沒有得到任何回報,最后發現自己已經成為一個空洞的人,生活充滿了不甘和悔恨;
他們有人聰明,在感情上絕不讓步、不允許背叛,且嘗試為自己爭取最大的權益,卻在故事之外被觀眾批判冷血無情,沒過幾期便被現實抵制,再也沒能登上這個殘忍的舞臺。
最終從這個劇本里成功抽身的,他是第一個。
任映真覺得,這是因為他從不在自己身上找問題。
……
“歡迎回到《第二人生》場外直播間!我是大家的好朋友艾麗卡——”
“這不是一個常見的結局,親愛的觀眾們。我們習慣了看著原配們默默忍受、崩潰、甚至被拋棄,但今晚,任映真卻給了我們一個意外的驚喜。”
“悄悄跟你說,”她前傾身體貼在鏡頭上,假裝自己在跟鏡頭聊一個秘密:“他是第一個能讓對方后悔的原配哦?”
“讓我們來看看本期賭局的結果……哎呀,今晚是少數人的勝利。恭喜加注正確的觀眾朋友們!”艾麗卡站直身體,笑容依舊甜美:“看來本期主人公一開始給人的花瓶印象實在太深刻了呢,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感謝各位的收看,這里是《第二人生》、我是艾麗卡,我們下期再見。”
黑塔。
窗外是一片夜幕,這根本不算窗。這里的人不必看見萬家燈火,因為他們的內心是永恒的空虛,能夠犯下這等惡劣罪行的囚犯,本也沒有人類的感情。
這里只有生命維持設備節奏平穩的嘀嘀聲回蕩。
沉浸艙艙門緩緩升起,他瞇著眼,在刺目而模糊的光影里,無數紛亂的圓點構建他的視野。
他伸出手去,被灼燙的事物裹住手掌,緊接著,那種包裹感退到指尖,只彌散在掌心。
任映真緩慢地聚焦視線,看清了眼前的人:一個年輕的看守員,制服筆挺,全盔是完全不透光的深黑色,連條縫隙都沒有。臉是最容易辨識一個人的基礎。
“A-07。”看守員的聲音經過電子加工,卻很清晰,像直接灌入耳膜一樣:“你還好吧?你的生理指標正常,但接下來需要做檢查,你才能回到你的房間。”
他語氣中帶著一絲關切,仿佛并不把對方當作一個極其危險的囚犯來看待。并且,他似乎心情很不錯,罪犯因他的反常對待而露出的錯愕表情。
“……”任映真收回手,不急于站起,邊調整姿勢邊對他笑了,“你知道我的罪名是什么嗎?”
“憑你這張臉,一開始我還以為你犯下了詐騙罪。”看守員淡淡道:“不過既然你是特級罪犯的話,恐怕要詐騙幾千億才能到這個樓層來吧。”
“詐騙犯嗎?很適合我的標簽。”他抬起眼,直視著看守員,瞳孔在冷光下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灰:“可惜我曾經在軍部工作。”
看守員后退了一步。
任映真撐著艙壁站起身,輕巧地跳了出來,凝膠順著囚服滴落。他比看守員矮了半個頭,不得不微微仰視對方:“新來的吧?之前沒見過你。”
“不要害怕,”任映真整理著囚服的領口,語調輕柔,“我會很配合的。”